一路无人,朦胧的月也被厚重的云彩遮掩,不敢露出脸来。
谢府的后院在白日里鸟语花香,绚丽夺目,入了夜,却清一色的沉寂下来。连娇艳绽放的春色都拢了花瓣,沉沉的睡了过去,天地万物静谧的只剩春风沙沙之响。
“一娘俊,二娘俏,遇见三娘绕一绕。”
白墙玉瓦的拐角转出个白衣的小丫头,随手折了支香石竹,左一跳,右一跳,哼着不知名的童谣,一晃一晃的沿着小径而来。
小姑娘面若芙蓉,言语轻快,本该教人眼前一亮,叹一个‘生的好’!可细看那张脸,却是让人猛的脊背一凉,生出一丝诡异之感——红润的肌肤泛出若有若无的灰白,一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前方,眨都不眨一下。那双眼眸本该灿若星辰,此刻却失了光彩,显得空洞无神。瞳仁之中的黑色深幽,更是放大的有些不可思议,让人一眼望去便被那团漆黑勾住了魂,压抑着喘不过气来。
若是让谢轻河看见这张脸,可不得惊讶的叫出声来,竟是该在北院喝了药睡下的叶凝霜。
小姑娘突然停了脚步,绕着空气转了个圈,又念叨着继续蹦蹦跳跳的向前走去。
“玉子哭,木子闹,公子却爱把姐儿抱。”
走到一半,云霜又停了下来,看了看脚下的碎石块,两手叉腰,嘟着嘴,似乎在气那东西不长眼的挡了道。伸出姜黄色的缎面鞋,“蹴”的一下踢飞了石子,砸入不远处的小池塘,发出“噗通”一声轻响。
树影下的素衣之人皱了皱眉,摸了摸腰间的玉麒麟,有些犹豫不定。一路从北院走到南院,小丫头专挑没人的路走,竟是避开了谢府所有明着暗着的眼线,说是无意而为,却精准的教人咋舌,可若说是有意——看她目前不为外界所扰的状态,也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已然快到南院的门前,早就闻不到那沉闷甜腻的异香,为什么云霜还是迟迟没有清醒过来?
“猪儿跳,兔儿叫,梦里无常哥儿会笑。”
小丫头伸手推了推南院的门,厚重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晃了晃,却是推不开,应该是被人从内锁了住。云夜略微紧张的四下环顾一番,幸好刚才云霜动作不大,没发出太多的声响,惊醒谢家的下人,不然自己可得想个理由好好解释解释她的这番行径了。
一个不留神,却见小丫头后退了两步,左右看了看,来到一棵种在墙角的歪脖子树旁,二话不说,撩起衣摆,卷起衣袖,露出一段白藕般纤细的手臂,便吭哧吭哧的爬了上去。
这个小鬼什么时候学的爬树?!怎的连武功也忘了?云夜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歪脖子树不是很高,一会便爬到了最顶上。云霜站在树梢顿了顿,忽然对着院墙的方向迈腿一跳,抖抖霍霍的跨上墙头,让云夜心中一颤,想到她刚才那个倒栽葱从梁上掉下的架势,连忙跟着提气飞身越过南院的玉瓦白墙。
果不其然,小丫头竟是不管不顾,直挺挺的从墙头往下跳着,幸得云夜赶在她着地前,一把拎住腰带,才救了那张差点又被破相的脸。
云霜自是毫无知觉,刚刚站稳,又一步一步失了魂,向前走去。却又像冥冥之中有些意识,竟是东一下西一下绕过回廊,走到谢轻河的门前。
谢轻河?!云霜为何单单来这谢家小少爷的门前?云夜不敢叫醒云霜,只能不远不近的跟着,不过以她这种状态,怕是叫也叫不醒吧。
在谢轻河的门前止了步,云霜抬起手直直的向门上推去,门从内拴住,自是推不开,发出“哐当”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
云夜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又瞥见小丫头后退了数步,退到院子中央,抬起空洞的眼,视线向房瓦之上飘去。
院子里素衣背手之人苦笑了一下,这架势,莫不是还要上房揭瓦?!随手一挥,气息波动,紧闭的雕花门一下子便向内打了开来,未曾发出半点动静。
云霜回过头,毫无焦距的眼望向身后的那人,抿唇微微一笑,曲身一蹲,竟是个标准的闺中之礼。
“明霜谢过阿姐。”语毕便又缓缓落下上扬的嘴角,变成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管不顾,抬脚入了屋内。
明霜?!
小丫头六岁入无念山前唤作陆明霜,入山之后才改了云霜之名主的云夜是知晓的。
据说云霜入山前的日子过得颠沛流离,幼时又受过刺激,忘了不少事,除了陆明霜这个名字,能够记起的便是不多,更是从未提起自己的身世,今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不过这几年,倒还真未有过这么安静有礼的时候。想不到这子婴竟是如此的厉害,让人丧失心智不说,连性格都能改变的彻底。
“尘归寝,土归壳,千金难换同眠药。”
小丫头驻足在门口那副流云锦绣的座屏前,不再向前,神神叨叨的念完她的童谣,偏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谢轻河房内的这幅针绣。
明月从云层中露出脸,照的大地一片清明,若有若无的光线也跟着从门口渗入,轻盈的覆于绣屏之上。绣屏的玉线用的极好,在月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随着月影的移动,或明或暗,或稀或疏,让人想到那穿透云层的繁星,似在眼前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娘…阿姐…”云霜眼中晃过一丝神采,伸出手指在一片繁星上轻轻抚过。然而一晃而过的神思却是转瞬即逝,还未来得及成片便又消失在双眸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