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陆修提着灯笼,与林璎站在屋檐下看雨。
林璎沉默了片刻,答道:“小陆哥,我从不信命。我总觉得,命是自己活出来的,或是此生所遇的选择所构建。不是被什么神仙、鬼怪、八字、星象安排的。但这一次,我却也能理解,为何那么多人会信这些。许多事,的确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完全而详尽的准备,用来应对不同的结果。
我也不想将自己置身险境,但是权衡利弊,也只有我去,才是最好的。不论我生或是死,必须要我去。但此行变数太多,我预测不出结果,便只能准备两份诏书。”
陆修道:“小人感念殿下的信任,但小人还有两个疑问,不知当不当问。”
林璎笑道:“恕儿说,她小时候头一次进楚国地界时便认识了你。她认识你,比她认识我还要早一些!你是她信任的人,我也是她信任的人,所以我也信任你。你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
陆修道:“小人的第一个问题,殿下已经回答了。”
林璎摇了摇头。“如果你的第一个问题是想问我为何会信任你,我的确已经回答了。如果你是想问为何要将诏书交给你保管,我却还未回答。”
陆修更加疑惑:“难道这是两桩事?”
林璎道:“我还有一道旨意未发。这道旨意,要等你拿出正确的诏书时,才会给你。我虽信你,但诏书关乎楚国社稷,也关乎恕儿与公子愆,所以为保万无一失,我还是不能将对你的信任当做唯一的筹码。还望小陆哥见谅。”
陆修道:“殿下思虑周全,小人明白。”
林璎继续说:“你的大姑姑前些年在宫中过世了。她临走前,用一个秘密换了我这道旨意。她希望我能网开一面,熄了幽王的怒火,解了你家十代不能入朝为官的禁令。这道解令的旨意,我已经写好了。你只需拿出正确的诏书,日后,你和陆哲,还有你家其他族人,便都可以入朝为官了。”
陆修完全不知还有这层缘故,不由睁大了眼睛,只听林璎道:“至于哪一卷是正确的诏书——你记住,如果三日之内,公子愆从千拿出了让恕儿登基的诏书,那么你也拿出让恕儿即可。
如果三日之内,恕儿或者我亲自来通知你,让你拿出让公子愆继位的诏书,那么你便拿出。除了我和恕儿,其他人的话,不可听信。
还有就是……如果三日之内,我和恕儿没有来见你,而公子愆从千拿出的诏书是让他自己登基的诏书,那么你便要拿出让恕儿登基的诏书,且以偷换遗诏之罪状告公子愆。陆修,如若万一,你可敢状告公子愆?”
陆修诚恳地点了点头:“敢。”
林璎又道:“我说的,你可都记清楚了?”
陆修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林璎才舒了一口气。“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见陆修垂目思索,林璎眼珠一转,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本想问我,究竟什么事需要我亲自去赴险?后来听我说了你家大姑姑的事,又想问我她将什么秘密告诉了我?现在你却不知,先问哪一个好?以及如果两个都问了,你又好奇为何我会一边留下让公子愆继位的诏书,一边又提防着他擅自拿出让他继位的诏书。”
陆修坦然又迷茫地点了点头。
小雨渐渐停了。
林璎看着水洼里映着的一轮明月,为陆修解释道:“明日我要去会一会不请自来的宋王,这就是我要亲自去赴的险,而后,楚国便会有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去伐宋。
你的姑姑陆氏……作为楚宫医女,她曾服侍恕儿的母亲多年,随她入宋,又随她回楚。恕儿的父母亲死后,有件宋国的旧事,便只有她知道。其实我也曾猜测过,但一直得不到证实,最后就去问了她。她如实告诉了我,便解了我心头的诸多疑惑……
至于公子愆……我既赏识他的文武双全,又不能完全确定他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他小的时候,羽翼不丰,可以心甘情愿地臣服。但是他现在……我既想让他强大,又怕他的心智与德行配不上他的才华和手中的军权。
他的父母亲死后,世上恐怕再没有人能真地压制得住他。我与他的交情,应该算得上深厚。我活着,他便还能有所顾忌,我若真的死了,还需要恕儿镇得住他才好。他从小喜欢争强好胜,若是我死后,他敢用邪门歪道的手段去得楚王之位,于他而言,于楚国而言,绝非好事。
身居高位,最需要的,或许不是德行与武力,而是身先力行地遵循规矩,不因手握重权而任性妄为。
公子愆若能绕开这样大的诱惑,才配拥有至高的权柄。他若绕开了,你再把我今日这番话转达给他。他若绕不开,就永不会有登基楚王之位的机会。”
……
陆修回想着先王的话,又听恕儿道:“小陆哥,明日朝会,我给你一个与群臣辩论的机会。你若能凭一人之口,说服他们暂且与宋国议和,我便任命你为楚国国相。”
陆修惶恐:“殿下,辩论议和,臣愿一试,但就算臣胜了,臣并无功名,岂可破例封相?还望殿下三思。”
恕儿道:“我在楚国,亦无功名,不也破例成了楚王?楚国自昭王年间,凡遇难以抉择的大事、急事,便有‘廷辩’的惯例。当初先王登基前,也与安邑王廷辩。众臣听辩,左右抉择,自有分说。你若真能胜了众臣,便是国相的不二人选。”
陆修颔首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