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兰野记得,多年前,他亲率赫兰部最精锐的勇士,打算在芜城郊外的战场上杀了那个武艺高强的丑赵王。
那时候,赵王寡不敌众,他浑厚的掌力狠狠打在赵王身上,喂了毒的弯刀也砍伤了赵王,眼见大功就要告成,他的弯刀却忽然被一柄长剑横空拦截。
长剑寒芒耀眼,赫兰野抬头去看白马上的执剑之人,却见身着战甲的不是什么胡子拉碴的威猛武士,而是一个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身形娇小,骑在马上好像都没什么分量,所以她的白马也十分灵活。
她的剑是好剑,锋利又轻便,而比她的剑更加耀眼的是她的剑法招数。
那剑法刁钻古怪,似与赵王时而使出的剑法很是相似,明明没什么力气,却招招果敢狠辣、疾行如风,令赫兰野目不暇接。
他没有想到,晋阳关内竟然有如此勇敢又厉害的美貌女子,于是暂且收了杀招,甚至放轻了几分力道,边招架她的剑法,边用戎语赞叹:“竟然来了一头小母狼!你是丑赵王的妹妹吗?不对不对,赵王那样丑陋,怎会有个长得像小花一样的妹妹?”
他更没想到,那女子竟然立刻用戎语对他说:“一头小母狼!你是丑赵王的妹妹吗?怎会长得像小花一样?”
赫兰野闻之,登时一愣。英勇厉害的美貌姑娘,竟又如此俏皮?
他自然不知这位姑娘正是周游列国,会说诸国方言,通晓音律,自幼便颇有语言天赋的楚国公主东方恕。
十个围攻赵王的戎族高手亦听到了那女将军说的话,不禁齐齐看向他们的狼王大汗。众人分神的须臾工夫,已被百余楚国精兵冲散。
后来,那女子救了命悬一线的赵王,策马扬鞭而去。赫兰野则被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围困在剑锋之下,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个少年,狼狈回营。
这些年,他从未刻意想起过那位在芜城战场他的弯刀下救了赵王的女子,但在记忆深处,他也从未忘记过那一瞬惊艳的景致。想必若是有人提起,他仍会记忆犹新。可惜,这些年,从未有人向他提起过那次狼狈的战绩。
直到方才,这位正在大殿之上翩翩起舞的楚国女君亲口对他说:“宋王刘璟是我女儿的父亲,赵王独孤谲的命,是我救的。这就是我与宋王和赵王的关系,你们明白吗?你们若能撤军,撤出晋阳关,我可以保证,在你们返回晋阳关的路上,宋国人和赵国人都绝对不会加害你们。”
他甚至听了两遍,一遍周文,一遍格迩巴翻译的戎语,却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这位婀娜多姿的楚国女君便是当年芜城战场上身着铠甲,救赵王于弯刀下的女剑客!
直到她睁开双眼,直到他看到她那一双熟悉的眸子里露出了依旧倔强的目光……
他才恍然认出了她!
此时乐声未歇,楚王也才褪了三次衣衫,赫兰野忽地站了起来,随手抽出了身旁辛督桀所佩弯刀,大步朝恕儿走去。
恕儿沉浸在琴声与舞姿之中,并未察觉赫兰野正向她走来。
东方愆起身提醒恕儿道:“姐,小心赫兰野的刀!”
安邑王话音未落,殿上乐声骤停。
恕儿也收了舞态,有些怅然地独自站在大殿中央,不知该看向何方。
东方愆立刻跃到恕儿身旁,将手中长剑挡在了恕儿与赫兰野之间。
恕儿垂目片刻,又抬起头来,看向赫兰野略微右侧的位置。
赫兰野见她双颊红润,笑容明媚,犹沐春日暖阳,却也看得出,她的目光凝滞在他身旁的虚空里,与当年那双明亮有神的眸子的确不同。
当年她的眸子像她长剑上的寒芒一样鲜活而耀眼。
可是现在,她的眼睛如墨玉般,仍旧映着微弱的光亮,但那也只是映了大殿上的烛光,她的眼睛本身,唯有死水似的枯沉之气。
看到她如今的眼睛,就连挂在她脸上的笑容都瞬间令他不寒而栗。
不等赫兰野的任何动作或是言语,恕儿抢先对他说:“戎族的大汗王,你可要说话算话,不然,你们戎族的勇士和牧民,还怎么信任你呢?”
赫兰野依然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恕儿说:“你不是忘了吧?刚才你当着我们楚国文武百官的面,也当着你们戎族勇士的面说,我褪一件衣裳,你撤一支军。你还说,我若是当下,当众,连续,褪,二十七件,衣裳,你就,撤,戎族,九部,二十七支,大军。”
赫兰野听懂了恕儿说的话,扫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裙,又瞥了一眼地上的三件衣裳,不屑道:“三件,三支军,可以撤。”
恕儿侧头对东方愆道:“你将我的衣裳拿给我。”
东方愆拾起地上的衣裳,不情不愿地交给了恕儿。
恕儿轻轻捻了捻衣襟,将一件红裳分成了数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又一件一件地任其坠落在地。
楚国仙沪雪蚕所织的纱,是九州最昂贵的衣料。它比发丝还要细,有多柔软,就又有多强韧,因此细而不易断,薄而不易破。
雪蚕纱衣件件坠地,恕儿迅速朗声数着:“一件,两件,三件,四件,五件,六件,七件……十件……二十件……二十七件。”
数罢,她又抬头看向赫兰野旁侧的虚空,说:“大汗王,我用二十七件衣裳,换你剩下的二十六枚狼牙金令,还让你多赚了一枚呢!你若不将戎族九部二十七支军全部撤出晋阳关,就是妥妥当当的失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