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闲来无事,要了一艘小船,撑着长杆慢悠悠地往南边划去。两边的大坝上,负责炊事的将士点燃柴火,切菜做饭,燕云看他们用的柴大多是枯枝败叶,燃烧时散发一股草木的味道,像极了在燕国时,母亲燃烧院子里的香荪的味道。不知道这不是这里距离大楚比较近的原因,她这段日子,时常会想起母亲,还有师傅,虽然他们的样子她都记不太清了,可在一起时的感觉、味道和气息,却记得清清楚楚。
“燕姑娘,前面就要出营了。”高坝上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燕云笑笑,“好,我马上回去。”燕云调转船头,听那人又说道,“参见公子。”
她手下一顿,手里的长竿落了下去,等到她弯身去拿时,偏偏一阵风吹来,船身晃荡,把长竿直接摇到河沟里去了。
“到我船上来吧。”扶苏朝燕云伸出手,燕云看着眼前宽厚的手掌,慢慢把手伸了过去,她原以为扶苏是想让她搭一下手,没想到他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带,将她拉到自己船上。
燕云对于和扶苏独处有些局促不安,她上了船之后,像把自己固定住一样,牢牢地站在原地。
扶苏坐下,悠然自得地划动着长竿。
夕阳西下,在扶苏侧脸洒下一层金光,燕云往旁侧挪了挪,坐下托着腮,偷偷看扶苏优美的侧脸,恍然间又想起那年的初见,那时有欢喜有忐忑有期待,只是没想到过了八九年,他们之间,竟然只剩下默默无语。
“你在看什么?”扶苏忽然问道。
“哦,”燕云心里泛出一点儿甜,只因为扶苏主动和她讲话了,她起身,慢慢地走到船头,想了想,又退后了些,坐下后指着大坝上熊熊燃烧的火堆,说道,“你知道烧的是什么吗?”
“柴呀。”扶苏道。
“什么柴?”
“树,槐树,柳树?”扶苏看了燕云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
“我也不清楚,不过那味道,好像香荪的味道。你知道香荪吗?”燕云并没有等扶苏答案的意思,自问自答道,“香荪是楚国的一种香草,我在燕国的时候,母亲居住的宫里院子种满了香荪,每年秋季,它们的叶子都一丛丛地脱落,母亲和鹦哥馍馍把它们收集起来,扎成剁烧掉,化成灰之后再埋进土里,说是可以做肥料。香荪燃烧的味道就是这样。”燕云闭上眼睛,下巴微微扬起,静静的呼吸着属于幼年的记忆,忽然,她觉得唇上一软,眼睛也被人盖住,清凛的气息盖住了香荪燃烧的味道,她慢慢地伸出手,环住扶苏的腰,耳边听到了他的一声轻叹。
他们两个,终于是做不到对彼此忘怀;感情,也始终是控制不住的。
燕云眼角滑落一滴泪,扶苏轻轻吻去,收紧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荷华,我的,荷华。”
燕云仰起头,带着几分禁忌的沉沦,勇敢地迎接扶苏的亲吻。
小船在南风的吹动下,缓缓地靠在大坝边,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但都怕打扰他们一般,纷纷加快速度飞走了。
“荷华,不要放弃我,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努力长成一个能让你依赖的男子,不让你再逞强,你知不知道,你那样,真的很让人心疼。”扶苏将燕云落在耳边的碎发轻轻地别到耳后。
“你都知道了?”燕云问道。
“你是指你用心头血当药引救我,还是说一直拿我当兄长的事?至于前者,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那种无力感根本不是普通伤寒的症状,再加之在之后的汤药中,我尝到一丝腥味,虽然极淡,但也是有的,我问了小松子是谁下的药方,把林夕叫来后,用《神农百草》做交换,他就都说了。”如今与燕云把心结解开,扶苏觉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无需隐瞒。
燕云却有些不悦,“这个林医师,怎么一点儿信用都没有。”
“这些都不重要,”扶苏笑道。
“那后者呢,你是怎么猜到的。”
“至于后者,更简单了。”扶苏曲手指在燕云额头谈了一下,“聪慧如你,无需我多言。”他弯下腰,拿起竹竿,慢慢划了起来,他们两个人出来,没有知会他人,若是日落后再不回去,恐怕会引起骚乱了。
“我,我不知道。”惊喜来得太快,燕云有几分别扭,眼睛都不敢与扶苏对视。扶苏笑道:“荷华。”
“嗯?怎么了?”
扶苏又道:“荷华。”
“嗯,你一直叫我做什么?”燕云问。
“你说呢?荷华。”扶苏空出一支手,握住燕云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虽然马上就会到营地就会放开,可他仍想握着。
“我哪里知道。”
扶苏笑了,好似云开雾散,瞬间霞光万丈,燕云的心都被照耀得亮了起来。她羞怯地低下头,可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扶苏凑过去,在她脸颊边落下一吻,然后说道:“你说姨母根本不曾对你说过当年与我母亲的承诺之事,也把它视为对我母亲的安慰之词,如若这样,姨母为何还要为你取名‘荷华’?”
燕云咬着嘴唇,为自己谎言被拆穿有些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