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八方风雨会琼崖(三)
而更让徐霞客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哪怕这个自称继承了前宋余风的所谓“华美国”,在他看来分明已是这般粗鄙不文、穷兵黩武、杀伐无度,贪婪残酷堪比古之暴秦。然而,即使是这样残暴铁血的华美国,却居然还被另一个同为大宋余裔的东岸国,嘲笑成是一群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文弱书生,认为他们生活奢侈、懦弱胆小,不如自己那么擅长打仗……那么,这个东岸国又是何来历呢?
——根据徐霞客这几天零星打探到的一些传闻,东岸国的人口和版图,似乎略逊于华美国一筹,土地貌似也不如华美富庶。但东岸国四周的蛮夷却远比华美国的邻居强悍,哪怕只是为了生存下去,东岸国的军民也不得不与强者为敌,跟四方恶邻无日不战,其征战之频繁,连塞外建奴和鞑虏都要瞠乎其后。
如此严峻的军事压力之下,东岸国几乎是丧心病狂地把举国人丁财货都投入了战场,弄到了“全民皆军户,男对兵卒,女子亦提刀”的程度,连国中村镇都多以“某某堡”命名,可见其武风之盛。
如果说华美国虽然轻文重武,为大明士人所不齿,但其国中好歹还有些唐宋文墨的遗韵,略知圣人礼教的话,那么东岸国除了还没忘却华夏文字之外,其凶悍好战风气之盛,都已经到了与嗜血蛮夷无异的程度——虽然因为继承了宋朝的若干典章制度,东岸国中也有类似国子监的御用书院,但却不是教人读圣贤诗书、明事理知廉耻的,而是从小就教导孩童杀人之术,长大了好上阵杀戮。故而给小童开蒙的教材,也不止是《三字经》之类,还有一首字里行间都浸透着血腥气,让徐霞客看得眼皮乱跳的《男儿行-杀人歌》: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昔有刺客盟,义气重然诺。
上马即杀人,身比鸿毛轻。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
今欲觅此类,徒然捞月影。
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
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
朝出哨所去,暮提人头回。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
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
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
女儿莫相问,男儿凶何甚?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君不见,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
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
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
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
如此丧心病狂、鼓吹杀伐,既有违道德礼仪,更无半点仁心的诗文,在徐霞客这样的明朝儒生看来,简直是只有吃人魔王才能写出来的邪物,偏偏却被这东岸国奉为至理名言,令垂髫小儿日夜诵读……由此推断,这劳什子东岸国恐怕已经不能用粗鄙不文、有辱斯文来形容,而是差不多都变成了《西游记》里的狮驼国,举国百姓皆被邪念附体、化作了人皮妖魔。而朝廷之上的执政者,更是一个个地狱大魔头了!
“……唉,前宋因重文轻武、百年积弱,遂有靖康之耻、崖山之亡,故而宋室后裔吸取祖宗教训,希冀于重竖尚武之风,或许还有些道理。可是这华美国和东岸国如此倒行逆施,一口气矫枉过正到了这般田地,都已经不是尚武,而是嗜杀了啊!这不仅全然失了圣人的仁恕慈悲之心,也毁弃了华夏的道统理念,等于是跟蛮夷和野兽为伍,纵然拓地万里、灭国百千,不过是为祸世间而已,又有何荣耀可言?”
——看着港湾中那些异邦巨舰上,猎猎飘扬的各色军旗,徐霞客忍不住长长地叹息道。
如此一比较之后,相对而言,盘踞在琼州府的这些“澳洲髡人”,虽然同样有着“不识圣人大道”,“重格物而轻儒学”,“不够礼遇士绅”等值得诟病之处,但是跟东岸国和华美国的屠夫杀人狂比起来,这些“澳洲髡人”却居然已经是让徐霞客感觉最正常,也最容易接受的一伙“宋室苗裔”了。
至少在明朝儒生的眼里,“澳洲髡人”的行事纵有颇多叛经离道之处,好歹还勉强在“可以挽救的范围”之内……望着港口里那艘巍峨如山、仿佛鹤立鸡群的“澳洲本国巨舰”“中远星号”,他不由得如此想道。
正当徐霞客坐在凉亭里如此沉思的时候,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喧闹,转身过去一看,只见在距离凉亭数十步开外的“五味居”酒馆门前,一个道士正在鼓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