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康第八次来了飞霜殿殿外,拿着披风朝伍诗灵而来。
“娘娘,陛下就在尚书房,夜里凉,娘娘何不去尚书房寻陛下?”
伍诗灵拒了唐康递来的披风,道:“尚书房有常太师与严大人在与陛下共商国事,诗灵去了怕是不妥。”
唐康再无话可言,将披风递给在飞霜殿外值班的小太监,嘱咐若娘娘冷了,一定要将披风递给伍诗灵。
他交代好一切后便欲再离开前往尚书房,伍诗灵的声音便又自身后传来:“唐公公既说夜里凉,又给诗灵送了如此多次数的披风,为何无一次说请诗灵入飞霜殿稍休息片刻?”
唐康顿住脚步,他无奈苦笑:“娘娘,若真能如此,老奴又何尝不想?”
伍诗灵未料及唐康如此回答,她的心渐有了些疑惑,随即缓走向唐康,一面低声问:“公公也不喜应尚么?”
唐康先是一愣,随即将手中拂尘抖了抖,之后他渐渐摇头:“应尚大人性情精灵善良,虽有时顽劣,倒不至于要老奴讨厌。”
唐康的唇又蠕动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知萧蔷之下,祸从口出,继而便默了声,只余淡笑而已。
可伍诗灵却依旧未轻饶过他,她眼神露出茫然,但语气却透着坚定:“不,你不喜他,喜欢一个人亦或不喜一个人,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唐康见伍诗灵面色浮起些不正常红晕,眼神已有了呆滞,他心里一紧,朝一旁侍女招招手,他则上前劝道:“娘娘,你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宫中歇着吧,陛下处理完政务,便会到蓬莱宫中看娘娘。”
“蓬莱宫?”伍诗灵忽然低声笑起来,笑声里只更添呆滞:“唐公公,蓬莱宫中日月长啊,你说他赏我那般华丽宫殿,又有何用处?要我一生囚禁于九重宫阙中,孤独而死吗?可我,可我就只想一阙小屋,与他一生相伴啊。”
她的脚步逐渐晃动起来,隐隐要摔倒,唐康立即相扶,接着唤来几个值班太监,声音里带了些强制:“娘娘身体不适,还是老奴带娘娘回宫。”
伍诗灵看着唐康眼里的不容置疑,她笑:“唐公公总说自己懦弱办不好事,但其实跟在他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弱者?带我去尚书房罢。”
尚书房,即使将入午夜,依旧灯火通明,隐隐有人影在烛火中走动,或是添茶的婢女,或是商国事的士子。
尚书房中今日颇多人。
伍诗灵到时,书房门依旧紧闭,里面隐有争论,又偶传笑声。
那笑声里尽是志在必得的豪壮洒脱。
直到唐康在书房门便低声通报了句伍妃娘娘求见,议论声便淡了下来,继而杂乱脚步声响动,之后门开,大约**人涌了出来。
伍诗灵这才看到,此次出来的不止有常娄严华,更有五六新的年轻面孔。
他们眼中皆绽着对未世事的信心与欣喜的光,是还未见证过人生百态的稚嫩与纯真。
伍诗灵忽然想,她不过也就才双九年华,怎么,好像,已老了数个年岁?
之后,唐康说陛下请娘娘进去,伍诗灵收回神思,提着裙摆入了尚书房。
书房里,桌后,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正低眸认真看着奏折,旁边点着刚剪了烛芯的烛火。
他看得很认真,认真阅奏折的他像她候了很多年的一场梦,可这梦里,有他,却无她。
直到唐康轻轻将书房门关上,屋中君王听到声响,才将手里奏折放下,抬头看向她。
他朝她一笑,拍拍一旁宽大的明黄座椅,道:“来这里坐。”
伍诗灵微行了一礼,勉强笑了笑:“如今便不了。”
男人没有为难她,只点点头,又复去看奏折。
伍诗灵静站了半晌,他既不言,那便她来说:“方才诗灵在尚书房中看到了几个新出的士人,他们皆是今年入前百名的的士子吗?”
“嗯。”
又是默。
伍诗灵便又笑,却带了抹不开的涩:“可那士子中臣妾瞧到了一位那日酒窖外凉亭中崔大人带来的士子,那时臣妾赏了他昆仑觞。”
依旧一声:“嗯。”
伍诗灵眼里终于氲了泪水,她告诉自己拼命忍着,忍着,面前人是皇帝,她再怎般还能对他大喊大叫不成吗?
可男人却终于放下了手中奏折,愿抽出些许功夫来看看她。
他从座上起身,淡淡凝向她:“你要哭便哭出来,这是朕欠你的,朕自会慢慢补上。”
伍诗灵紧咬着唇,眼泪跌落,却笑出:“陛下欠臣妾的?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又何谈欠臣妾一说?不过是骗臣妾赏了酒给那群士子,不过是在那群士子中安插了细作,骗他们在国祭那日饮下臣妾所赐之酒。如今臣妾最悔恨的是,为何陛下骗着我送了那些被动过手脚的酒,臣妾却依旧丝毫无法恨起陛下一丝一毫?又或者我亦恨,只是恨的却是应尚!”
提到应尚,那个人的眼里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神色,伍诗灵只能苦苦笑起,却毫无办法。
“其实问这个问题也是有些蠢了,自古而今,无数女子少年也曾问过了,可臣妾就是还想再问一遍:为何不是我?”
凤承天自书桌后绕出,来到伍诗灵面前,他深深看着她,可眼神里没有一点情意。
她等着他的回答,良久,他却只送了她四个字:“朕亦不知。”
她终于,终于再忍不住满心悲痛,扑到了他的怀里,大声恸哭起来。
是,倾慕一个人,有时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