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留香的惊诧叫声引来满屋笑声。孩子们一个个前仰后合,显出得意和快乐的样子。
莲真对孙留香说:“你这人就是粗心,比胡姥姥还粗心,这不过是小小的魔术而已,你抓他的时候没看准,抓到他手上的布娃娃嘛,英子叫一句,你分神,他就跑了,什么鬼不鬼,自己吓自己!”
孙留香忍不住扑哧笑,嗔道:“手脚这么快,鬼精鬼精,我原先还以为都是傻呆货呢。”
莲真唉口气,说:“天下的孩子其实生来都有灵性的啊,哪怕是脑瘫聋哑弱智,只要教导得法,都会变正常,有出息,甚至会有常人不及的能力,可惜,可恨。”
程自远说:“话虽这么说,教起来可不容易,不但要有教的本事,还得有大大的爱心。”
莲真点点头,说:“我吴村为了培养这方面的老师,也算倾尽全力,可叹地方偏僻,村民迟钝,能读书的很少,好不容易读出几个,却留在洲府甚至国外不肯回来。”
程自远心里嘀咕:那不就要发展村里的经济,经济好了,才留得住人才嘛。话没出口,却俨然被莲真看破似的,这个道长、吴村领袖咳两声,说:
“待要想吸引人才,却又扯到开发、发展之类名堂上,那一来必定山林毁灭、老宅拆迁、孤儿院兼并或解散,实在是断子绝孙之举,万万不可以的,而这等办法留下的人才,必定多有功利之徒,怎会心怀大爱,教育孤儿?所以宁可保守这片祖宗山林,千万百计不惜代价捍卫孤儿院,决不可重蹈覆辙,——唉唉,可悲可叹,我们前几年被洲府和洞里的婆罗米亚人、斯坦拉地人的宣传蒙蔽,尝试开发吴村,招来恶鬼怨魂横行,损失惨重,血淋淋的教训啊,我这一辈算是吴村的罪人,现在只能勉力补过。”
说着竟两眼酸红,表情悲戚,转脸看程自远,抱拳拱手道:
“程老师,还有陈老师,真是大大的爱心之士,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实在是我吴村的恩人!放心,我吴村最终一定会培养出自己的好老师,不为名利,留守山村教导孤儿,——告诉你吧,过一阵子我的侄女会来这里,她是洲府幼师的学生,眼下正在洲府实习,我已经催她快回来,哎,但愿她不负我们这么多年的栽培。”
程自远说那敢情好,心里却仍嘀咕:谁知道你侄女肯不肯呢。
这一天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到晚上,孙留香和小勤值守育儿室,程自远回隔壁卧室。
山村夏夜,又黑又静,——黑来自于没有光明的夜色,也来自于桌案上一盏二十五瓦小灯,它无力撑起空大老宅的照明,反而更衬出了四周的幽暗;静来自于没有声响的敛息,也来自于屋外远远地传来的虫鸣蛙喧,它们此刻独占夜的舞台,反加重着舞台的空荡寂寥。
程自远就着幽黄的小灯,再次翻开《桃花扇》,白天的疑问袭上心头:为什么会出现奇怪的哭吟声?不可能是幻觉,因为孙留香和孩子们也听到了。
“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哭吟声在耳边回荡,——这是家破国亡的哀鸣。难道哭吟者心怀这样的哀恸,触景伤情?这不就跟《桃花扇》里的侯方域、李香君一样吗?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扫向书页,跳入眼帘的是其中一段《哀江南》。禁不住念起来: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眼看他楼塌了……”
隐隐的,他的念书声有了一种回音,嗡嗡嗡,止住,回音还在延续,是和白天一样的女声,细弱,婉转,飘飘忽忽。
程自远警觉四顾,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隔壁育儿室房门已闭,酣睡声打那里飘出,平静如常。
继续念:“这青苔瓦堆,俺曾睡fēng_liú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这一回那女声不再是回音,而是带了哭腔,呜咽而吟,细听,竟是下面的句子——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楼枭鸟……”
程自远再也坐不住,呼的立起,瞪大眼,嘴里喝问:“谁?你究竟是谁?”
刺啦,灯发出电流声,闪了两闪,灭了。
程自远急忙扭灯泡,摁开关,毫无反应。周围死一般黑暗,唯有隐约星光在门外窗户和走廊上布一层灰晕。
竖耳,育儿室依旧平静。但程自远此时无法放心,正要摸黑拿手机或电筒出去一探,房门呼啦开启,放出一股带腥味的风。似曾相识的气味。还有这气味中熟悉的哭吟,越来越响了,仍是在延续《哀江南》: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搞。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随着这哭吟,是一圈暗黄的光打门外晃来,光越来越亮,终于显出了一盏烛灯的形状,这灯竟是悬在空中的,正一点点飘向惊愕呆望的程自远。
辨方向,哭吟声是从烛灯里发出,那烛火呼啦呼啦随风摇摆,俨然摇头晃脑的身影。
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程自远反应过来,这烛灯自己移到桌案上,倾倒热蜡,把自己粘稳。烛焰噼啪跳跃,腾起白烟,空气里的腥味带上了一股温热的淡香。
“程君,”那哭吟声突然变作招呼,一下从遥远的地方拉近了,近在眼前,“程君莫怪,夤夜读古书,最好点此烛光,方能体会‘莫愁湖鬼夜哭’的亡国之境。”
程自远望着蜡烛,嘴巴大张,半晌,费力地吐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