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隔着育儿室的门,程自远推辞楚素眉的邀请,说自己已经在昨夜的梦里,跟她一起出去过。
他犹豫梦到底算不算数,心里发紧。
谁知楚素眉惊呼:“呃?昨夜我也是,在梦里带你飞到昆明金蝉寺,你是不是也梦到那里?”
程自远顿感诧异,应声:“是的,金蝉寺。”
“看见什么了?”女声急切,门随之吱嘎摇晃。
程自远迟疑起来,低头,喘息。门里门外,人和鬼,他不知道这样交流会怎么样。心却怦怦狂跳,俨然响应着门外的急切问话,不断催促自己:说啊说啊,快说!
“永历被……被勒死!”他说。这是事实,梦里的事实,他没法不说,一出口,心里就被什么划拉了一下,疼。
门外的女声似乎更疼,伴着抽噎,一顿一挫的:“天啊,我也是,三百年噩梦一直纠缠我心,想……想不到昨夜我们梦到一块,也算同仇敌忾了。”
程自远皱皱眉,想说谁跟你同仇敌忾,张口却是:“既然你我都去过,今晚就不去吧?”
门外却不依不饶,话语透着几分痴着:“今晚不一样啊,要让你真正眼见为实,快快开门。”
门更剧烈地摇晃,似乎马上就要断开。
程自远抵住房门,大口喘息。一股阴冷的气息透门而来,浸漫了全身,俨然那房门不是房门,只是一重薄纸。
“程君,你还是不是守信君子?”门外喊声开始不耐烦,“身为师长,要讲诚信,我按约而来,希望你也践行约定。”
程自远大气不敢出,背抵房门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又怕又尴尬。
“你我异床却能同梦,实在是心有灵犀,放心,我绝不会加害于你。”门外的女声再次变柔和,甚至有点动情,“说实话,三百年里,能梦到我梦里的人,我也是头一次遇见,说不定你也是当年永历身边的什么人。”
“不不,这,这太荒唐,只是巧合,我,我无非是前几个月读过一本《南明史》而已。”程自远气吁吁说,额头冒出了冷汗。
“你既读过此书,更应该知道我华夏汉族的家仇国恨、吴三桂一族的奸诈无耻!”女声话音冷厉,听得出在咬牙切齿,空气霎时间好像都被她咬碎了,一丝丝漫来,透入程自远冷战的毛孔。
“好了,不要犹豫,”女声再次柔和,动情,“说实话我也是为了你好,这个吴村表面干净,实则藏污纳垢,凶险莫测,孤儿只是他们的一个慈善伪装,你不明真相,陷入其中,很是危险,快快出来,我给你细说情由……”
这下程自远心里动了动,身子稍稍挪开,门立刻开了一条缝,一股又腥又香的气息打缝里呼呼钻进来。在这气息里,他感觉自己要飘飞起来。
率先飘动的是房门,像一对翅膀,哗啦张开。事后程自远无法想起这门究竟是自己亲手打开的,还是那女鬼施法弄开的,他已经意识恍惚了。
“快跟我来,快跟我来!”伴随女声悠悠呼唤,门外的楚素眉显出了隐约的形状,一袭黑裙,长发披肩,脸煞白僵冷。
程自远不敢直视,只是不自觉地随她挪步,好像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她的。腥香的气息从那白冷的身子发出,伴着声声呼唤,犹如无形的绳索把他勾住,一点点往外拉动。
走过回廊,到厅堂,祠堂大门像得了感应,嚯地自动开启。他们迈出去,一路过池塘、穿街道,往山上走。记得那是通往白塔和祖坟山的方向。程自远不干了,抱怨:“我白天刚刚去过的,难道还要再去吗?很累的,吃不消啊!”
楚素眉轻轻哼了声,挥了挥手,忽地山风呼啸,浓重的腥香气息席卷而来,瞬时间他感觉有无数只手把自己慢慢托起,而前方,楚素眉也飘起来,两个身影一眨眼就掠过了夜幕里灰不溜秋的白塔,往竹林深处的山道疾驰。
这一刻,程自远分不清究竟是在攀爬还是在飘飞,说在攀爬,双脚却走得飞快,毫不劳累,比白天轻松多了;说在飘飞,却分明能感觉到脚下山道的坚硬抬升。这真是奇怪的体验。
走了一阵,很快到达那个山谷。楚素眉放缓脚步,对程自远说:“小心,这里很狭窄。”
和白天一样,他们摸着山壁往里挪步。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顶一线星光闪烁,像一溜偷窥的眼睛。前方,腥香的气息和微微的呼吸时近时远,萦绕不去。
噶,一声嘶鸣突然在身旁扯响,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山壁亮起一对白森森的目光。程自远身子收缩,呆住。
“山魈!”楚素眉叫了句,“别怕,有我,它伤不了你!”
噶,叫声再起,同时那对白目光向着前方呼的冲过去,随即响起噼哩噗噗声。楚素眉在叫:“该死!你个看山鬼,竟敢伤我!”
噶噶叫声愈发响亮。
这一刻,程自远全身绷紧,呼吸急促,心头滚过一阵懊恼。无论如何不能陷在这种地方。下意识地,他奋力前冲,对着那对可怕的白眼睛扑打过去。
那对白眼睛躲过,对他眨了眨,继续扑向楚素眉。他们停在黑幽幽的山谷,进退不得。
程自远恼恨之极,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胆气,朝着白眼睛挥拳踢腿。白眼睛却不还手,躲闪右避,只对楚素眉纠缠不已,阻止前行。
“对它吐口水,吐口水!”楚素眉提醒道。
程自远吸口气,向白眼睛呸了一大口。呀啊,白眼睛发出惊叫,向旁边山壁退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