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睡梦间似醒过一次,眼前有个影子,坐着不动,料是连山一早来了。烧伤卧床时,她也习惯连山在侧伺候,并无违和之感。耐不过睡意,她昏沉沉睡去,唯一的感官是曾被灼伤过的手臂,温暖与清凉交替着,难以言说的舒畅。
再次醒来,带来第一缕暖意的,是连山手里的一碗胡麻粥。
他眼里有血丝,脸上却少血色,头有些凌乱,沾着城外的风沙。手指肚红红的,端着热乎乎的胡麻粥端久了的缘故,另一只手上的油纸打开了,冒着热气,是刚出炉的蒸饼。明夷忙接过来,虽则不合口味,也吃出大快朵颐的模样。
如果在现代,他该是父母引以为豪的帅气儿子,走在校园里,思考着报哪所大学,而后被漂亮羞涩的小女生拦住,送上情书。甚至可以参与个选秀,捞一群迷妹,在聚光灯下无比光鲜。何至于现在这样满面尘土,捧着热粥跪在床头?
更令她心如蚁噬的是,她离不得连山的帮忙,却给不了连山想要的,他真正主人的灵魂与两人亲密的过往。
把碗递回给他:“你吃了没?”
“吃过了。”他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点胡麻都没有,这孩子撒谎都不会。
明夷看了眼手臂,还有未吸收的药膏,与之前的颜色不同,是浅浅的藕荷色。枕边还有个白色小瓷瓶,和药膏气味相同。
“这瓶用完应该好差不多了,即使有疤痕也不在脸上,不要紧。”明夷也是心疼钱,想到钱,她一点倦意都没了,今天可是派传单的大日子。
连山看了眼,刚要说什么,看明夷起身,连忙扶起,怕她撑裂了伤口:“时辰还早,娘子不如再休憩会儿。”
明夷摇了摇头:“这两天恐怕还得辛劳你,今日竹君教坊的几位小郎来帮着派传单,那些画页造价不低,你得带着他们,保证每一张都到该得之人手中。”
连山跟随明夷到东屋,翻看那些画页,眼里也有了光:“果然精美无比,定使那些妇人竞相珍藏。”
“取一些留给我们拾靥坊的老主顾,其它看准了人给,那些爱买红云坊劣货的,不给也罢。”明夷叮嘱道。
连山点头:“那是自然,我会送去入苑坊、胜业坊、崇人坊的一些王府官眷处,还有平康坊各家花魁。西市周围里坊富人云集,要想送到却不是很容易。”
明夷闻言倒是一乐,真是人脉无价:“劳烦连山即刻先去西市,找容异坊夏幻枫夏娘子,说拾靥坊明娘子有事相求,将这些单页能送到富商家眷手中,自当重谢。你带上全套脂粉,只当见面礼。”
连山惊异道:“西市的容异坊连山有所耳闻,这位不明来历的夏娘子神通非常。娘子是如何识得?”
“是邢卿的故交。”明夷也不知如何解释,数了些画页出来交给连山,“巳时那些小郎会来,还需早去早回。”
连山将画页小心翼翼藏入怀里:“我即刻借马前去。”
竹君教坊做事还是有模有样的。巳时未到,两驾装饰锦缎的马车已穿过东市而来,车上坠的铜铃铛叮铃铃一路,很是招摇,引得满街围观。
四位小郎下车时,明夷虽有所准备还是难免和路人一般惊呼出声。
红紫蓝白四色拖地石榴裙,华丽的长披帛,飞仙髻缀着金晃晃的钗凤,亮晶晶的珠翠,雪白的香肩玉臂,令女儿家相较失色。脸上敷粉点唇,贴花钿,描斜红,倒有几分艺妓味道,妖冶之气尽出。
四位小郎扭动腰肢起来如青蛇出水,明夷领这四位入店铺,整个铺子被他们点亮了一般,香艳无边。铺子门口立即被路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明夷看无法交代事务,只得暂时关了铺子,请四位上楼。
四位女装郎君虽姿态妖娆,态度倒十分谦逊,列队上了东屋,齐刷刷站立工整,明夷将画页分派到个人手中,细细交代,需要交与谁,一人只限一张,若有人询问,该如何回答。四人安安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明夷只一个心思,若她能调教出这样的人,何事不成?
听楼下喧闹中有人唤她,窗边一看,连山已经回来,明夷便带四人下楼,安排红蓝两位随连山去附近里坊,白紫两位就在店铺门口散。
明夷看着铺前熙熙攘攘,内心的忐忑渐渐平复。无论这次效果如何,至少使得她的拾靥坊名声大噪,从古至今,注意力永远是最重要的。转化率再低,基数大了便不怕。
人群里,她依稀看到红云坊的仇夫人惨白着脸,看来她的生意也受到了点影响,明夷心里不免快意。
六百张画页,除去给西市的,连山拿去里坊派的,剩下不过四百张,午时刚过,已经散完毕。连山也带着两位赶了回来,回报说一切顺利。
四位小郎谢绝了明夷共用午膳的好意,明夷便送了些胭脂水粉,四人多番感谢,面露喜色。明夷揣测他们下八郎日常用度恐怕也很紧张,管理严格,她对竹君教坊的坊主更加好奇起来,想着有机会一定去取经。
上午的热闹引得店铺里人也多了起来,出货稍有提高,明夷留连山看着铺子,马不停蹄往行露院赶。
此次去行露院,明夷先去看望了殷妈妈,虽然洪奕说会与她交涉,毕竟还是亲自前去更显诚意。为此,她特意从师红依的百宝箱中取了几件金饰,在饰店换了份量相当的一块金锁,以作为见面礼。
这也是明夷第一次和殷妈妈面对面坐下来,好好打量这个堪称传奇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