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谦平看明夷怔住的模样,大概是有些后悔自己说得那么直白,像是吓到了她。他自认相当了解明夷,她聪明,喜欢一手控制局面,似乎每个人都在她掌控中才最安心。火灾之后,丰四海没了,明夷又经过一段神智不明的阶段,整个人变了样,稍稍怯懦了些,温和了些,心总是沉沉的模样。时日久了,他才觉,她骨子里的东西没变,依然是那么用力想要抓住一切,掌控一切,甚至比以前更为进取,更有远虑。
明夷着愣的时候,伍谦平也纵容自己出了会儿神。他曾迷恋过她烈火般的性子,哪怕燃尽了余烬冰凉,毫无生机。如今,他自认已将自己磨砺成就,却现她也如同涅蜕变。自此更难以将她放下,似醇酒,极烈又极香,有摸不透的心思,抓不住的情绪。能找到一个旗鼓相当的人,比得到倾国倾城的美人更值得他欢欣不止。
明夷哪会知道这人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把十年纠葛过了一遍,只道他目光迷离,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崔大人去吏部赴任了吗?”明夷寻了个话题,既然天一帮的事他了如指掌,也无需多言。
“就这两天的事了。韦大人已经准备上任,这两天在交接之中。”伍谦平也收回了思绪。
明夷曾想过让时之初向韦澳举荐伍谦平,但疑虑仍多,她认定韦澳不是时之初所认为的坦荡君子,眼前的伍谦平也是个为保全自我不择手段的人,如果因此暴露了时之初的底,得不偿失。也曾想过殷妈妈这条路,终究还是不忍,殷妈妈被韦澳视如弃卒,韦澳会否接受伍谦平恐怕并不会因为殷妈妈而改变,还白白又惹出殷妈妈的伤心事。
看来,伍谦平的仕途还得靠自己。
“想过如何对韦澳投诚吗?”明夷试探道。
“你不是早给我铺了路吗?”伍谦平笑道,“一切都在明夷的计划之中啊。”
明夷倒被他说得有些懵:“什么计划?”
“你安排了叶伤人之事,这便是新任京兆尹可烧的第一把火。我会将缘由设法告知,韦澳用此事可震慑天一帮,想来也不会追究崔氏的过失。既给了颜面,有立了威,恐怕天一帮要收敛一阵。再加上明夷你安排的美人计,足够天一帮乱一阵了。”伍谦平胸有成足。
明夷这才想起之前那事,如果伍谦平促成此事,韦澳自然会对他另眼相看。只还有一点,若仅仅伤人,怕闹不出那么大:“尹三不知现下如何?”
伍谦平悠然道:“我问了尹家下人,不出所料,那尹三娘子将他带回之后,并未好生医治,随意抓些药回去,弄得他伤口溃烂,奇臭无比,也只给些稀粥喝,说他无法进食。如此下去,活不过十日。”
明夷听着,尤有些不忍,尹三虽好色无赖,罪不至死:“尹家竟无人管此事?”
伍谦平瞧了她一眼:“尹家上下都是唯管家之命是从,谁会多事。怎么,明夷起了恻隐之心?尹三不死,这事就无法翻案。”
明夷拳头紧握,不知何言以对。
伍谦平握住她的手:“尹三如何,你我都无法干涉,即使这回不丧命,有恶妇在侧,迟早逃不过。不如借此为你我所用,明夷无需自责,各人自有命数。”
明夷自嘲一笑:“我早知此事会有这般结果,哪有资格扮作善人。但总是做下了孽,怕有一日逃不过报应。”
伍谦平觉出她手心冰凉:“他人所受恶果,也都是他们自己种下的恶因。你我不过顺势而为,若说报应,活在这乱世,已是苦难。谁又为明夷受过的苦楚承担?”
明夷微微挣脱开他的掌握,明娘子受养父胁迫受过的苦也确实该令得她冷血无情,而自己还没有办法去漠视他人生命,但此刻心中的纠结也不过是伪善而已,并不会去施以援手,认清这一点,让她更加低落。
伍谦平看了眼自己的手,自嘲一笑,依旧开解:“古来成大事者,无一不脚踏累累白骨,成王败寇,既投身于如此世道,只能选择成为白骨还是脚踏白骨者,并无他途。”
明夷知道他虽言词犀利,但总对自己还有这一份温度,勉强笑道:“此事先不论了。倒是你何时入工部?来得及安排这些事吗?”
伍谦平失了会儿神:“我怕是要先负明夷。魏氏择了日子,月底便要成婚,之后再举荐我任工部侍郎。本以为明夷会先我一步嫁做人妇,看来我等不到了。”
听到嫁做人妇,又撩起明夷对时之初的思恋,离约定嫁与他的日子还有四十几日,度日如年,心里总是惴惴不安,觉得这般的和美结局不会那么容易落到自己身上。
伍谦平看她又心事重重,以为是因为他婚期提前之事,不免动容,自己亲口说出明夷将嫁与他人,也终究意难平:“你我既选了这样的路,甘苦当自承受。但若有一日明夷愿回头,虽暂不能给你名分,我必护你一世周全。”
明夷心如止水,这算互为备胎?如此为利益让步的感情哪值得真心感动。即便时之初弃她而去,她自问也不会堕落到要成为别人的外室。但此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假作有情也做不出来,只能装出怅然模样,一言不。
“守言是个好女子,对她好些。”在此事中,她最觉愧疚的是对魏守言。虽这般的政治婚姻,有没有明夷,都会成事实,但明夷总有一种偷了别人丈夫的心虚。
伍谦平面色如水,先前的情绪都一扫而空,冷冷说了句:“都不过求仁得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