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间尚未完全熟悉的“丰宅”,明夷没敢回头。身后站着殷妈妈和岑伯,她能想象殷妈妈眼中的关切和担忧。这种感觉很遥远,但却能戳中她,让她瞬时变得脆弱无比。她不能纵容这种脆弱发生。
她穿了男装胡服,邢卿走了,但有夏幻枫在,将她画成个糙汉不在话下。幸好是冬天,来回这些日子就效仿镖师,不洗脸,能防止皮肤皲裂,还能显得很不好对付。随身带着一把短剑,是时之初当初所赠,放在马上,一般老百姓已经不敢近身。
向南的路已经走了第三回,真真正正的行走江湖,并不逍遥,更像苦行。多少有了些经验,比如辨别得出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铺子后面定有江湖势力把控。走到第二天,她已经摸出了门路,到城中最热闹的街上,凡见有人左顾右盼彳亍在门前,或有人缩头缩脑横冲直撞进去,出来的或骂骂咧咧一脸丧气或喜气洋洋走路带风,必定是地下赌场。
此事,她只消拿着金枫叶在掌柜面前一晃,十有就会成为贵宾,吃喝住行**给安排好。走时还要派人一路护送,这面子,不亚于三品官员下来巡视。
这官运有高低,莫说三五年,朝夕可能从峰顶到谷底。王朝亦有气运,兴旺百年而衰,自是常事。真正长久兴盛的,并不在明面上。比如改朝换代依然能屹立不倒的世家们,根基太深,这朗朗乾坤,最肥沃的土地在他们手中,最繁华的商铺属于他们,天下名士为其子弟师,一代一代借着互结姻亲而愈加强盛。因此,朝代变了,他们依旧可以爬上权力的最高峰,得享世间最荣华与最风雅。
这个阶层,明夷想要真正融入,只有重新投胎。
何况,而今,世家势衰,这并非毫无因由。宦官之乱,使得六部权力受控,世家新一代上升途径受阻。又遇上唐宣宗这个“不一样”的皇帝,中年上位,并非倚赖世家势力,而是甘于受辱抱着宦官的大腿才上了皇座,他对世家打心眼里是不信任的,提防之心更重,喜欢任用家世背景并不在世家中心血统内的臣子。这一点,对于伍谦平的上位也是好事,他虽背靠两大世家,却是平民出身,备受瞩目。
另一种能抗时势,久盛不衰的阶层就是江湖名门。武林四大家的历史与那些世家一样悠久,有过之而无不及。血案之前的四大家,凭借卓绝的武功,广收门徒的心胸,受到各个阶层的尊重,在朝令夕改的时代,成为公义的代表,缉捕恶徒,裁判公正,是维护民生安定的中坚力量。
四大家能被人下黑手,甚至被灭得干干净净,这其中也有因果。
四大家的存在,从对王法的维护和补充,渐渐成了王法的对立面。四大家所在之地,百姓若有仇怨矛盾,只知求告于四大家,而不知官府府衙何处。长久以来未出什么大乱子,是因为多年前的四大家,枝叶茂盛,在民间势力极大,因此才能相安无事。
近百年来,四大家由盛转衰,根源在于武学发展到了顶峰,再难精进,受限于人体本身的极限。以往广收门徒,良莠难分,武功原本便是双刃剑,持剑者若居心不良则为祸甚深。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难免也有私心,要维持四大家的武学地位,因此,四大家先后开始从严收徒,甚至有几家只传子孙。这便是没落的开始。
四大家被灭之后,继任的三大帮和他们背后的崔氏吸取了之前教训。虽武学已没落,但江湖势力仍有可为。上有崔氏为靠山,下有各种难见光的买卖做支撑。
正行生意早就各有其主,想要大发其财越来越难。但这王法阴影下,灰色地带中的暗娼馆、地下赌场、地下钱庄、杀手组织等等,有的是空间任江湖帮派发挥。这方面,申屠世家可谓是典型。
而世家看不上的行当,武馆、镖局,这些用拳头人力做起来的,便是上官帮派屹立的基础。
天一帮和桃七帮则占尽地利,以当地盛产的丝绸蜀锦为本,渐渐发展壮大。
这样的帮派,根基牢固,自有壮大的本钱,且并不以侠义自居,不夺王法之光华,才在过去数年,疯狂滋长。
如今韦澳对江湖帮派的压制,说到底,针对的是背后的崔氏。明夷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决定将帮派继续发展下去,只要抱对大腿,私下发展更为繁茂的根系,大唐完了,可能上官帮派还在。
这一路,亏得这些纷扰复杂之事时时在脑中,才让她充盈起来,不至于满心都是那个人。她不敢想,洪奕的话一直在脑中盘旋。时之初究竟有没有骗她?他到底在做什么?
她没有别的路,在遭遇真相之前,必须坚持相信,他所说一切都是真的,如此,还能活在爱与被爱的精神世界中,多活一日,便好一日。
但她从没畏缩过去面对真相,不管将要揭开的是什么,死,也要死个明白。
路过洛阳,她无声无息。本考虑过去拜访申屠兄弟,自己这一路持着金枫叶,申屠兄弟应当知道是有上官帮派的人有重任在身,一路通行,用枫叶求个方便。但转念一想,自己若这个样子去面见,保不齐让人产生什么联想。如果自己能变成如此逼真的男装,夏幻枫男扮女装也不是没有可能。她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离开洛阳之时,她写了封信,以丰明夷帮主身份,感谢申屠兄弟一路对自己帮派使者的帮助。信中带到一句,说使者急于往扬州处理帮内不可为人道的纠纷。明夷将信交给赌场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