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言,我只想问你一句,伍谦平此人,与你们魏家的荣耀,孰轻孰重?”明夷最想知道的,便是这句。
魏守言缓缓扭动着颈项,眼神中的疯癫渐渐涤去,化为一池死水:“我以为我可以与他共兴我魏氏,毕竟他并无世家根基,我家便是他家。可他的野心怕不止于此,也不会为我魏氏驱使。我看明白了,魏氏只是他所需的一分助力,没了他也会找寻其他的。阿爷之前冲动,怕已经与他结下仇怨,我只想留在这里,一为魏家未来少一个厉害的仇敌,二为自己免于颠沛流离而已。”
明夷看着她,越发觉得陌生。当初那个魏守言,不识男女之情,满怀兴家之志,如此单纯可爱。现在,她爱而不得,成为夫家与娘家的夹板,这难处痛处,明夷能明白,可却无能为力了。
“守言,无论对他,还是对你魏家,你若能放下些,心里便舒畅些。你不能把一切都背在自己身上。”明夷是真心想劝慰她。
魏守言垂着眼,说道:“他我放得下,放不下也得放。可我姓魏,此生此世,都改不了。”
明夷走出魏守言的房间时候,才觉得透了口气。时代之别,都非代沟可以形容,那是隔了汪洋大海。明夷永远不会明白,一个世家子女,自出生,就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家族繁衍昌盛的小小一环而已。那姓氏,扣在他们身上,烙在骨子里,比死生都重要。
或许,这是另一种信仰,是他们能戮力前行,变得卓越上进的所有动力。如此看,也并非不好。只不过,抹杀了个体,抹杀了自由与情感。
可若非这些世家各自稳固,国也不能定,民也不能安。或许这些世家子女所承载的命运,比她想象的更沉重,不仅仅是华衣美服,豪宅名驹,更多是生来注定的,不得自由。
她难免会想起,身为世家血脉,却被当作工具和质子存在的,时之初。应当比魏守言心思更重吧。只可惜当她开始了解他身上的那种沉重,已经是陌路人。
回到自己的小楼,她将整栋无猜楼看了一遍,虽然比不得自家新宅华丽宽敞,但在伍府中已经是极为特别的存在,哪怕是一案一席,都是崭新的。算来,这是她与伍谦平去益州这段日子赶工搭建的,虽规模不大,但时间紧,应当花了不少人力财力。楼台的设计应当是伍谦平定的,他真算有心了。
答应了伍谦平不出去,况且头还真的有些晕,明夷打算白天好好休息,晚上还要与伍谦平商讨春善席的事,时间紧迫,他须尽快与韦澳汇报此事。她也想知道伍谦平下一步的打算,虽然自己未必帮得上忙。
把十东支了出去,让她去东市看望下葵娘与七郎,不知他二人有没有受到苛待,也不知拾靥坊如今货物水准有没有维持好,销量如何。胤娘虽聪明,但始终不如连山熟悉拾靥坊的生产运作,这一点很让她担心。
明夷回房休憩,也不断在思虑关于拾靥坊的问题。她真不是很在意什么百年的招牌,虽然觉得若败在自己手里,对已经离开的丰明夷有所愧疚。但连山死了,想要好好维持拾靥坊也不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有的配方都在连山手中,也由他进行创新。如今,核心竞争力没了,按原来的传统方子的比例、程序继续制作没太大问题,但再遇上恶性竞争之类,怕是不堪一击。
对于拾靥坊,明夷最舍不得的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会员网络,直达几百名长安城中最有消费能力的女子。在拾靥坊衰败之前,她一定要将这个网络使用起来,盼着蜀锦到手,便能一展拳脚。
明夷盘算着,要在附近找个地方,总要有展示的点,而后趁这次春善席成功后,向胤娘讨要葵娘与五郎、七郎。把他们放在自己身边,才安心。
正入神,只觉得眼前有个影子一晃,遮住了光。定神看,惊得她坐起身,拉住被子,张大了嘴。
“不用怕。”时之初把床尾的外衫扔到她面前,转过身去,“我和你说几句就走。”
明夷木然穿上外衫,下床,脚在床下寻找鞋子,慌乱到怎么都穿不进去。勒红了指头,穿好鞋履,因为低头弯腰太久,整个脑袋都懵懵的,脸上也泛了红。
她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他,甚至一直觉得,此生再不会见他。
如今的感受,与上一回又不同,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概括,就是,恍如隔世。
曾经亲密无间,此时话到嘴边无从诉。曾经爱也浓烈,怨也浓烈,本以为他害得自己如此境地,该有愤怒与憎恨,但真到了眼前,却恨不起来了。
耳边他说的“不用怕”一直在回响,那声音让她有些心颤。充满了无奈,自嘲,仿佛在说,竟这么怕我这么生疏了。他的背影也是颓然的,整个人蒙着一种莫名的挫败感,或许,这才是她无法憎恨与愤怒的原因。
明夷穿戴好,走到桌边:“说吧,有什么事?帮派、店铺、承未阁,我都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她收回心思,眼前人,分明已经是与她对立的仇敌,她必须记住。
“店铺我会让胤娘还给你。承未阁暂时还不行。”时之初转过身,眼神轻飘飘落在她身上,飞快又移开,“总有一天,会还给你的。”
明夷知道他话外的意思,拾靥坊不过是个能赚点小钱的店铺,承未阁不一样,有极高的信息收集价值,他不想让出承未阁,被伍谦平所用,是情理之中。
恐怕在他心里,伍谦平与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