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近百米宽的中间道路,川流不息。春善席被安排在行道树下,并不阻碍日常往来的车马,但为了疏导交通,避免车马撞到四方聚来的人,每隔二十米,府衙就安排了衙役控制车马速度。
甚至为了这个一年中长安城最特别的日子之一,各城门都将入城的人流疏散开,非朝廷公务和有官府函件的车马,都暂缓入城,缓解朱雀大街的压力。
即便如此,春善席的六百个座位,都已经坐满,准备接待五轮流水席。大多是衣衫褴褛的灾民,和长安当地的平民。容异坊的菜肴,即便并未使用什么昂贵的材料,也绝不敷衍。羊肉羹,葫芦鸡,烩鲤鱼,吃得那些平日觉无机会踏入容异坊的人们,已经来不及有任何言语,唯恐抢不到食物。
也有将食物偷偷揣到怀里的,但不用衙役管束,等着位置的人,定会大声呼叫起来,因此,互相监督,倒也没什么乱子。
明夷一路撩着帘子看着,心里觉得有些凄凉,战乱之下,这些流民,可能在失去家园之前,也是如她一般殷实人家,小商小户,或薄有田产,也许念过书,也许也有着大志向,却在时代的潮流中,不得不背井离乡,丢下所有的过往,在饥饿困顿面前,丢弃所有的尊严。
明夷扫了一眼伍谦平,发现他目不斜视,似乎外界如何,丝毫不关心。她放下帘子,紧紧抓住伍谦平的手,热度从手心传送给他,他感受到,回握了一下。
她明白此刻伍谦平的心思,他惧怕,怕看到这样的场景,怕唤起儿时寄人篱下三餐不继的回忆。他对贫穷的恐惧比明夷所想的,要深得多。
马车停下,伍谦平扶着明夷下车,立定在春善席的席首之处,这里摆着一些善款箱,供到场的善长仁翁捐赠之用。
明夷下车首先见到的便是一群身着官服的人,她唯一认识的,是被围在中间的京兆尹大人,韦澳。韦澳远远似乎也见着了她,眼神一滞,笑容不变。
伍谦平搀着明夷,看了她一眼,见她笑靥如花,点了点头,带着往那群人走去。
伍谦平寒暄着,向明夷一一介绍,从韦澳开始,以及那些六部官员。最高的不过侍郎,与伍谦平平级。还有些赋闲武官,闲散王亲。明夷便只挂着笑脸,频频点头。她已经不是那个一马当先的明娘子,如今身份是伍侍郎的妻子,懂得乖巧便可。
韦澳瞥她一眼:“谦平真是好眼光,继出身名门的魏氏娘子之后,又娶得长安城内最能干的明娘子,羡煞旁人啊。”
明夷总觉得韦澳话中有话,对她夹枪带棒,但还是笑容甜美,倚靠在伍谦平身边,默不作声。此时,不用她表现什么,这是男人的事。
伍谦平笑道:“我对明夷仰慕已久,只可惜她始终不肯点头下嫁,我也无颜死缠烂打。直到近日,托大人洪福,接任京兆尹,我方有机会升任侍郎,才有底气再度求亲,终于求得美人首肯。说起来,大人也算是我们半个媒人了。”
明夷真是服了伍谦平这张嘴,把她讨好得心花怒放不说,还将韦澳捋了一遍。虽知道是他的套路,明夷仍觉得心中甜腻不已,他将自己捧高了,也便无人敢将她看低。何况,他话里话外,对魏守言只字不提,恐怕,真是要与魏家决裂了。
韦澳大概也品出了这个意思,眉头微微皱了下,拍了拍伍谦平的手臂:“好眼光,好眼光。”
明夷不知他这好眼光是赞伍谦平对自己,还是伍谦平在官场上站的队,不过这个确实也不用她担心,伍谦平懂,就可以。
伍谦平与同僚们继续寒暄,明夷与他打了声招呼,走开两步去看看。
离开春善席最近的李府大宅,人来人往,都是托着菜肴的跑党和端着碗碟的侍女,一个个小跑着,唯恐耽误。明夷小心翼翼走入其中,唯恐被撞到。
李府前院,在中间指挥若定的,是胤娘,她穿着方便进出的胡服,指点着厨房出菜的顺序,干脆利落。明夷觉得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不想靠近,也不想与胤娘寒暄。默默走了出来。
这种感觉并不好。她看到的胤娘,不止像之前的自己,也像现代时候的明怡。明怡操作过上百场大大小小的公关活动,发布会、客户招待会、路演,和今日的春善席并无二致,都在于协调管理各方的工作,衔接各个部门,监督执行情况。那时的明怡,也这样站在幕后,穿梭往来,声色俱厉,干脆利索。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的人生被偷走了,而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官家夫人,有一种被投闲置散的错觉。
不行,她必须要尽快见到申屠又和储娘子,必须把这错置的一切回复正常。
明夷正想得入神,听得有人唤她:“明夷,许久不见。”
望去,原来是她前一日还念着的万寿公主,她身边陪着两名侍女,身后跟着满脸不耐烦的郑颢。郑颢也望向她,有一丝诧异,又低下眉眼去,换了一种失落。
人啊,最怕就是在自己觉得不堪之时,遇上知情人。
郑颢最大的苦楚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当了驸马,而明夷,通过夏幻枫完全了解了他的难处和他的怨恨。此刻,再让明夷见到大腹便便的公主,郑颢怕是有几分难堪,不想面对,怕明夷内心笑他屈服权贵,背叛初心。
明夷其实顾不上这位可怜的驸马,心思都在万寿公主身上,她圆润了很多,肚子已经显了出来,看来比洪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