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朝烟说着,竟带了哭腔。夕岚却是不理,一把甩开了朝烟的手,喊到:“不好!为什么不让我说?姐姐你看她,你再看看我们两个。我们没爹没娘在街上讨一口饭吃的时候,她却锦衣玉食的。有娘生没娘养,说的可不就是我们?要不是爷爷教了我们几个字,估计我们还目不识丁呢,怎么比得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你知不知道没这身衣裳,我们连孟府的门都进不了,随便谁都可以给我们脸色瞧。我们哪配得上这个娘!”
怀朱倚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却也没有立场去说些什么,只能对着长长的回廊叹了口气。
孟珲也未有动作,对于这个母亲,他尊敬多过爱戴,而这两个妹妹也不过只是他孝心的体现,至于她们之间的事情,他并不想插手。
朝烟无法反驳夕岚的话,却又不想看到夕岚这个样子,只在旁边呜咽着,满眼装着的都是夕岚,连余光也不曾往孟春月那边去。
孟春月身子虽未动,可手上那串檀木珠却颤动得厉害。毕竟那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明明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却是陌路人,怎能不心痛?可她现在,连怎么开口都不知道。
这时夕岚却不知怎的浑身一抖,朝烟以为她太过激动,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夕岚不着痕迹地推开她的手,眨了一下眼,道:“没事。”继而转向孟春月,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定定地望向她的双眼。孟春月也不觉回望,或许是大家都太过紧张,所以她才会觉得夕岚的眸光如此摄人。
夕岚从袖中抽出一卷卷轴,单手拎起一边,卷轴“哗”的一声展开,里面的内容正面对着这位孟家的大小姐。
画里的人旁人或许不识,孟春月却不能说不认识,这画中人可不就是她——孟家大小姐孟春月。不过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孟春月记得,这副画还是当年柳下宗一亲手为她所作,用的都是上乘的笔墨,也才能保住这么多年还好好的罢。记得那时候他们才完婚,恩爱非常。画中的她面若桃花,眸光灵动,举手投足间婉fēng_liú转,正是双十年华。孟春月不由喟叹一声:若是……若是没有后来,该有多好。
柳下夕岚待孟春月看完了这副画,才继续说,但声音却是缓了许多:“我与姐姐经常看这副画,就好像自己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一样。它一直挂在堂屋的墙壁上,你看,这么新呢,我与姐姐天天擦拭,就怕落了污。十几年,柳下家也没来帮过我们,”夕岚顿了顿,似乎想起了谁,却最终没提,掩去眸中水光,继续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叫你一声娘,但是,爹已经死了,柳下家没了,我和姐姐,真的是孤儿了。”
“夕岚……夕岚……”朝烟竟是听哭了。夕岚转过身回抱住朝烟,也呜咽起来,手上的画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卷起来握在了手中,而长长的睫毛之下,是谁也看不清的冷漠。
孟春月看着两个孩子柔弱的身躯,听着她们无助的哭泣声,想起往昔,心早已软成了一片泥。连怀朱都不忍,她这个娘又怎么会铁石心肠?眼眶也慢慢红了,她说到:“你们既是我的孩儿,为娘怎么会不认你们?这便唤我一声娘,就入族谱罢。”
朝烟和夕岚依言叫了一声“娘”,孟春月眼眶湿了大半,立刻道:“玉眠,还不去通知长房,请族里的老人来给你两个妹妹入族谱。”
孟珲应声退下。
孟春月遂转身对朝烟和夕岚道:“我的孩儿,苦了你们了——”
话音刚落,三人均是泪目。
屋外怀朱也松了一口气,见孟珲出来,便也提脚跟了上去,把空间留给了刚刚相认的母女三人。
接下来花了几天时间走形式,柳下姐妹终于认祖归宗。赵芙很高兴,特意在屋里备了一桌饭菜,与柳下姐妹庆祝。
虽是认祖归宗了,夕岚却并不想回到孟家,便央求道:“姐姐,我不想去孟府,我想留在这里陪芙儿姐姐,怀朱姐姐和阿庥也在这里,我不想走。”
朝烟有些为难,但显然她也不想和刚认的娘亲住在一起,毕竟大家都有心结,在一起不免有些尴尬。于是便应允了夕岚的要求,但却说要多去看看娘亲。夕岚自然满口答应,大家便这么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夏日炎炎,怀国的气候比沐国热了许多。柳下夕岚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陪她的便宜娘去觉明寺上香。本来今日夕岚只是按照往常提了新酿的酒去送给娘亲尝尝,却不想恰巧碰上了八月十五,她这娘亲自吃斋念佛以来逢节便要去寺里上香,这中秋更是不能少,夕岚只好跟来走一遍。事实上她对这些并无多大敬意,以前跪佛拜祖仍是飘零,如今又凭什么要跪拜?佛既未渡她,她何必敬佛?若不是听姐姐的话,遵从这个便宜娘,她才不在这天气里跑一遭。
到了觉明寺,才知道孟春月在这里居然有自己的禅房,夕岚跟在她身后,随着寺里尼姑的指引进了禅房。孟春月到了屋里便命众人退下,唯独留下了夕岚。她让夕岚在一处坐下,便自顾自的念起了佛经。
夕岚在诵经声中度过了不知可有半炷香的时间,突然一阵清风袭来,便晕倒在了床上。孟春月蓦地挣开眼睛,见夕岚倒下,刚想叫人,却发现自己的嘴里发不出声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正当此时,一袭绿色纱裙的女子翩然落入屋内,神态宁静,不带一丝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