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和师霁说?他当然不知道,但如果……她不能不先想好,更何况她的疑问也还远远没有全部获得解答,她曾翻阅过的病历,那些在关键时刻对她伸出的手,想要放下这些,就等于是放下一整段人生,放下所有求索的姿态,而她,放不下又舍不得,吊在半空,当然六神无主、彷徨无计。
要不,干脆直接问师霁算了,把一切说开,让他给个答案……
这念头忽然划过脑际,就像是天热时想要吃冰,沮丧时看到的一块蛋糕一样,充满了有害的诱惑力,糖霜闪闪发亮,装点着梦一样的微光:师霁给的答案,她会相信吗?她告诉他一切的话,他会接受吗?
这全都是没有答案的问题,胡悦吐口气,她又想,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信息,是不是除了答应师霁以外没有别的路走——这倒不失为一个体面的借口。两三年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师霁竟然还有积极看待人生的一面,也不敢脸大地夸口这是受了自己的影响,师霁就像是一个包装精巧的礼物,解开一层还有一层,芯在哪里,她不敢说自己有数。
也很可能,做了枕边人,也根本都得不到答案吧,如果他认定真相不需要更多人知道的话,询问了也会得到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胡悦觉得自己明明就坐在一座火山边上,但却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凿。她摇摇头,按下叫号器,“下一位……”
飘了一眼屏幕,她站起来把这个病人迎了进来,“宋姐,你来了。”
“给你添麻烦了。”宋太太的开场白总是这个。
这话其实也没说错,要给孩子做3d头模,只能来十六院,就算在十九层这里,3d打印系统做个头模别人说不上什么,但要去影像科拍片,也需要先开出检查单,将来如果闹起来,这都是胡悦违规操作的把柄。所以胡悦特意给她挂了今天的最后一个号,影像科那边现在人应该也少了点,检查开在宋太太这边,她亲自带过去的话,还是能给小妹妹拍上片子。
“您和师老师这是什么交情,说这些外道了。”
两个人稍事寒暄,一起带小孩子去影像科,胡悦叮嘱小姑娘,“妹妹,等会进去以后先不说话,做这个不痛的,就是有一点慌,因为你人要进机器里,时间也会比较久,但其实一点也不痛,就在那边躺一躺,你不要怕就行了。”
宋太太自己对医学也有相当的了解,应当是之前给女儿解释过流程,小姑娘默默点了点头,胡悦看得出来,她是有点害怕的,只是或是出于性格,或是了解到母亲的决心,依旧配合。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不显示出来,直起腰和宋太太交换一个眼神,却发现她神色有些了然,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感慨,也回了个复杂的微笑。
大概她也是心疼的——这么小的女孩子就要进mri,哪个母亲不心疼呢?只是宋太太也自有苦衷,胡悦不认可,却也能理解,她的思绪,自然反应在脸上,宋太太也有所感觉,笑里多了一丝真诚。
有小妹妹在,自然不会聊得太深入,胡悦让她们在影像科外稍等,自己进去打了招呼,“牛医生,有件事想麻烦你,我这里有个小病人,年纪还不到,但是有一些诉求想做3d打印头雕……”
她没说太清楚,牛医生也就没有问,爽快地给了方便,“那就做吧,费用有交掉就好。”
“谢谢牛医生,有机会一起吃个饭……”
很快,小妹妹就换上了衣服,检查过全身,金属物全部取下——其实,mri检查的确并不可怕,只是小孩子对这种繁杂的仪式多少有点畏惧,小妹妹没说话,可不觉却揪住了妈妈的衣角,已是把衬衫给扯得有点变形了。
“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宋太太搂了一下孩子,还是把衬衫扯了出来,“别哭啊,记得妈妈和你说的?——”
“……。”
看得出来,宋太太对女儿的教育很精心,小女孩英文口音纯正,只是脸上没有多少孩童的纯真与喜悦,反而有点惶然,被护士牵进检查室以前,犹自不断回顾,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声,“妈妈……”
只是,后面的话没说完,房门便关上了,宋太太凝视着关起的门,表情凝固了很久,眼角渐渐泛红,过了一会才忽然醒觉,低头拭了一下,“让你见笑了。”
她鼻音很重,“可能有点矫情,但……虽说是我一手安排,可……刚才那是我这一辈子心里最难受的一瞬间。”
胡悦没说话,此时的安慰也有些矫情,毕竟,就像是宋太太说的一样,这是她自己的安排。她陪宋太太叹了口气,两个人一起站在走廊上,望着毛玻璃后朦胧的景象。
语言有时是没有力量的,就像是胡悦和宋太太,她们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交流得却不比千万句话少,当宋太太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比之前又亲近了不少。“其实,那天那个袁先生,我是认得的。”
他们是认识的,这一点胡悦知道,只是宋太太做了不认识的样子,可能有些自己的考虑——当时没必要显示出两人认识,多费唇舌,或者不想对袁先生解释,为什么两人已有来往,但却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夫妻还有个女儿,就像是宋太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