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澍坪见几人仍是不解,说道:“诸位可还记得韩藩讨禄之事”
吕成亮与胡忻都道记得,只杨铮摇头。于是三人便与他分说一番。
韩王一支于永乐年间就藩于陕西平凉府,子孙繁衍甚众,至嘉靖时受禄米者已愈千人。因禄米银太多,陕西力不能支,故而时有拖欠。到了嘉靖四十三年,历年累积所欠竟达六十多万两,韩藩宗室自是极度不满,于是在奉国将军朱融燸的带领下,一百四十余人越关至西安府,围堵巡抚陈其学宅地讨要禄银。
陈其学无奈凑了些银子给这些宗室,但宗室们却觉得太少,不但鼓噪辱骂挑衅滋事,更纵容属下在市井中抢夺。陈其学将此事奏于世宗,世宗大怒,废带头的朱融燸等宗室为庶人。谁知朱融燸竟拒不受诏,不但驱逐了宣诏使,还将平凉知府殴打一顿。这一下事情彻底闹大了,陈其学也就不再客气,直接带兵弹压。
之后世宗令内阁处理此事,时任首辅除阶借此机会,与礼部尚书李春芳等人推出了“宗潘条例”,对藩王加以限制。
赵澍坪道:“韩藩经此一事后,倒是老实了许多,但心中怕是一直有所不满。这一次新帝大赦天下,便又不安分起来,因诏准宗室支取部分往年减革俸禄,借机重演讨禄米旧事。这一份训诫宗室的诏书,大体便是因此而起。”
吕成亮赞同道:“如此便说得通了。肃藩一向谨慎,见诏不免惶恐,想到昔日旧事,这便来抚恤丧亲百姓。”
杨铮点了点头。就能看到的信息而言,应是这般缘由。或许背后还有许多瓜葛,但也不会相差太远。
胡忻道:“宗室人口滋生太快,实非百姓之福。我秦州土地贫瘠,只支应肃藩稻米勉强还能应得,却仍不免会有小友这般丧兄之惨事。真不知平凉百姓这些年来又是如何过的。”
赵澍坪愤然道:“宗室饱食终日,只会生养,真是一群蠹虫”
吕成亮道:“太祖立下这封藩制,怕是未想到会有今天。若论会生养,韩藩可还算不得什么,晋藩可是要强过甚多。”
杨铮忍不住道:“有利可图,缘何不生”
太祖算得上是一位少有的英明神武的皇帝,待百姓甚宽,肃贪之决绝古今末有。只可惜太过爱惜子孙,算数方面又不怎么行,根本未算过封藩一两百年下来会是什么局面。而成祖靖难之后,为求法理正统,虽也行削藩,却不更易太祖分封制度。而宗藩再无权可图,便只有捞钱享受,更加剧了这一情况。
赵澍坪笑道:“小友此论可谓一针见血。亲王但有生养,不论男女皆有禄米,那可真是发财得很呢”
吕成亮道:“不错。亲王子未受封者禄同公主,女未受封者半之。公主年俸二千石,可见就是生个女儿也抵得上一品大员的俸禄了。”
赵澍坪道:“那还得是正一品才行”
胡忻道:“幸而有宗藩条例约束,现下总是好了许多。”
赵澍坪道:“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往后藩王仍只会越来越多,宗室人丁不断繁衍,天下虽大,只怕也安置不下了。”
吕成亮道:“然也支给宗室的禄米越来越多,他们还不断侵占田土,生生逼出许多流民来。听闻河南、江西早已不堪供养当地宗室,我陕西恐怕也将不远了。”
三个秀才喝着酒,高谈阔论不已。杨铮多数时候只在旁边听着,并不怎么发表意见。虽然他对这个大明天下的了解仍很有限,但不会人云亦云,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秀才们的话道理上并没有错,却也要有所甄别判断,毕竟他们所处的立场会使他们的想法受到局限。
就如同秀才们更认同他对“杨古井”的贡献一样,若论对田土的侵占,士人官员可并不比宗室们差到哪去。海瑞让前首辅徐阶退田之事,可才刚过去没多久,吕成亮等人却很少会谈到这个。
徐阁老斗倒了严阁老天下赞誉,然而徐家的家产却比严嵩只多不少。所谓的天下人悠悠之口,不过是士人阶层自说自话而已。难道官员侵占百姓田地,就不产生流民了么而高阁老整治徐阁老,恐怕也不是要为民作证吧。
三个秀才将藩王宗室大肆批判一番,待没什么新鲜说辞了,便又议起了别的事情。杨铮将桌上的邸报翻开,寻找与他们的谈论相关的内容查看,遇有不解之处便即请教一番。
这几份邸报均为手工抄写,这也是当下邸报传播的主要方式,故而又称之为邸抄钞。
朝廷邸报由通政司发出,基本上每日一份。在京及各地方衙门有专门负责抄写邸报之人,由于这些人所属的地方、衙门不同,在誊抄时均会对内容进行拣选,将那些他们认为无关紧要或影响不大的内容略去。每隔数日,当邸抄的内容积攒到一定数量后,再装订成册发出。
邸报由京师发出后,经布政司、府、州县逐级转发,每次转抄又会经过一次内容拣选,故而到了州县时,邸抄的内容往往不及通政司所发的一半。
即便如此,其内容仍可称得上包罗万象,不仅有天子诏谕、朝臣奏疏、官员升黜、封赏赈灾、各地军情等事,也有一些奇闻轶事、野趣怪谈,阅之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对大明的认识也慢慢立体起来。
不觉间窗外日头西沉,屋里变得有些暗了。杨铮见那三人仍兴致极浓,大有不醉不休之势,且话题已开始转向风花雪月,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借走了桌上的几册邸报,准备回去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