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逢春此番来秦州,主要是探望杨大力一家,并无它事。呆了几日,心中牵挂家中妻儿,便即拜辞返回三原。
临走前一天,他本想在秦州城里摆桌席面相请,因见杨铮尚未大好,体虚力弱走不得长路,便让随从挑了一桌席送来杨家坪。杨铮的大姐杨芝儿一家三口也受邀前来,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及走当日,周逢春因属晚辈,杨大力及张氏礼不当远送。杨铮携月盈代父母多送了一程,同时也可说说话。
这次回三原后,周逢春便不再外出行商了,一面在家陪伴妻儿,一面按父亲的要求安心读书,以求进学。他与杨芝儿同岁,今年二十三,正是读书的好年龄。陕西的读书人开始在举业上有所成就,大多在成家之后。
谈及举业,周逢春对杨铮道:“你天性聪颖,不如静下心来好好读书,求取个功名。”
杨铮心中自是早有打算,道:“我正跟月盈学着识些字。”
周逢春对月盈识字并不意外,这次来与杨铮交谈,发觉他讲话很有些体统,当是受了月盈的影响。笑着说道:“我读书不够专心,你又比我聪明,若肯学,定然比我强得多。以你现在的年纪,开蒙也不算晚,最好能请一个蒙师,正经受教。”
杨铮道:“我们这边好的蒙师却不好找。即便有,我家也请不起。还是先识几个字,免得当睁眼瞎。”
也不怪周逢春不看好月盈,月盈虽然读过些书,但目的并非为了科举,作为蒙师确是不够格。但杨铮认为应付当前应该够了,另外他对个人的自学能力还是很有些信心的。
周逢春道:“如有需要,你尽管开口。”他家算不上大富,但资助一个人读书,却还算不上什么事。
杨铮道:“我若没有办法了,自会给姐夫捎信。”言外之意,自是当下还不需要。
周逢春与杨铮这两日接触下来,知道这个妻弟年纪虽小,主意却正,便不再说这个。
二人说话间,已行至黄瓜河边。周逢春道:“那件事情办好后,我会托人捎信给你。你身子尚弱,就送到这里吧。”
杨铮点点头,拱手道:“那就有劳姐夫了。祝新节姐夫一路顺风。”
周逢春也拱手作别,带着两个来接应他的随从,沿河边的便道向北去了。
杨铮目送周逢春走远。心想,书是要读的,可身体也很重要。这年头若没个好身板,容易生病不说,出趟远门都有可能因颠簸劳累送了命。
转念又想到,自家人的身体素质可算是顶好的。父亲自不用说了,母亲生了四个孩子,无一早夭,在这个年代很是难得。大哥亡故时业已成年,印象中他身体很结实;两个姐姐嫁人后产子也很顺利。这说明爹娘给的身体底子不错,所以更要好好锻炼起来,不能辜负了这个好身板。
月盈见周逢春已走得看不见了,上前说道:“二哥,咱们回去吧?”
杨铮点点头,道:“走吧。”月盈跟在后面,见他不走便道,而是走向一旁山边的碎石荒地,疑惑道:“二哥,咱们这是去哪?”
杨铮把手中一个不大的布袋递给月盈,道:“这边无人,你去祭奠一下你那位妍儿姐姐吧。”
这袋子起先是由周逢春的一个随从拿着的,临走时交给了杨铮,月盈只当是送给杨铮的物事,此时打开一看,见里面放着香烛、纸钱等奠扫之物,不由眼眶一红,道:“二哥,让你费心了。”
杨铮道:“应该的,和我不要见外。”
月盈点了点头,默默走到山坡脚下,寻了一个避风之处,吹着了火折子,然后将香烛点燃,又烧起三柱香,跪下默祷一番,继而烧了纸钱。
杨铮在不远处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坐下来,静望等候。之前他将妍儿的死讯告诉月盈,月盈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夜里却偷偷哭了好几回。随后杨铮便请周逢春帮忙准备些东西,好让月盈祭奠一番,以寄哀思。又听周逢春说,士人虽常将妓女从良当作美谈,然而从良之后,下场大多不好,不是情郎变心,就是在家中受尽虐待,很多都如妍儿那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月盈拜祭完毕,又过来给杨铮磕头,道:“多谢二哥成全我一番心意。”
杨铮道:“给你说过不许随便就跪。你刚拜完你那妍儿姐姐,这就来拜我了吗?”
月盈慌忙道:“二哥切莫乱说,月盈怎敢心怀他意。”
杨铮将她扶起,温言道:“你惶恐什么,我见你心中悲切,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月盈闷声道:“生死大事,二哥怎能随便拿来开玩笑。”
杨铮示意她坐下来,缓缓说道:“你知道么,我们杨家坪的人,能寿过五十的都不多。我爷爷故去的时候,才四十有五,听我爹说,是因为在那年冬天的地震中受了重伤,加上当时天寒地冻,不幸病故。我大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奶奶因伤心我大哥早殁,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在我大哥死后次年便故去了,那时才五十出头吧。”
月盈对这个家的了解,起始于院门上的户牌。虽然家里的日子过得不如李、张那些富商,但总是吃穿不愁,未曾想这也是个经历过许多苦难的家庭。
杨铮道:“村中其他人家,比我家人丁或许多一些,但家境却还未必及得上我家。其他村的情况我不了解,富裕人家想来是有的,但大部分人家恐怕不会相差太多。近些年算得上风调雨顺,无灾无害,大家日子都还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