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凤微微一怔,然后便恍然大悟。
他腼腆地笑了笑:“是,在下确实模样俊俏一些,没想到这一点都被老爷子您发现了。”
齐单罕见地瞠目结舌,下一刻便吹胡子瞪眼:“你这后生不要跟老朽嬉皮笑脸,老朽把你叫进来不是与你玩闹的!”
顾长凤当然知道齐单这个当年身居高位的兵部功曹把自己叫进来不是与自己逗闷子的,也正因为他察觉到了这老人看自己的眼神里面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期许,但是又不明白齐单真正了解多少真相,此时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齐单叹了口气,拿起身旁的铁钎轻轻拨弄了几下铁桶里的碳火,貌似不经意间问道:“杨先生最近身体如何?”
“程先生,什么程先生?在下家中亲眷朋友之中,似乎都没有姓程的啊。”顾长凤心中微沉,表面之上却依旧装傻充愣。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齐单抬起头看了顾长凤一眼,一字一顿道:“羊宫先生程昱,我说的够清楚了否?”
“羊宫先生的大名,不仅仅是在下,天下文人士子,哪有不如雷贯耳的?”顾长凤侧首微微沉吟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只是在下不明白,齐老爷子为何突然询问在下羊宫先生的事宜?难不成认为,我这一个跑堂小厮,能与羊宫先生这等当世大宿有何关联?”
齐单笑了笑,伸手拣了两块煤球扔到铁桶里,慢斯条理开口吟诵道:“堂堂七尺躯,莫听他人语;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若不是羊宫先生亲传弟子,又怎么会随身携带这本《言经》?”
顾长凤此时心中豁然开朗,定是方才齐单在船舱里与水妮独处之时,三言两句就把她落水的缘由问明白了。
此时顾长凤若是想周旋,还能想出不少的说辞,但是在齐单这个人老成精的老狐狸面前,自己说得越多,恐怕漏得更多。
思前想后之下,他索性一掀袍襟,直接就在齐单对面坐了下来,伸出双手放置与铁桶上方烤着火,脸色凝重,沉默不语。
齐单放下手里的铁钎,伸手捋了捋颔下胡须,轻声说道:“老朽自从来到东陵,便从老友那里听闻,一直隐居于世外的羊宫先生前两年又收了一个弟子,而且还是关门弟子,似乎要把自己一身所学精髓衣钵都要传给这个小徒儿,今日老朽遭此横祸,却没想到,能在这茫茫大海之上遇见羊宫先生的关门弟子啊。”
顾长凤微微笑了笑,抬头笑道:“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倒是谈不上,老朽对羊宫先生本就是晚辈对前辈的敬仰之情,羊宫先生收下你这后生,自然是有前辈的道理,做晚辈的,怎么敢背后置喙前辈作为,这与礼法不合啊。”齐单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也变得轻柔许多,“羊宫先生确实是当世名宿大家啊,当世学派不论是何门派是何师承,羊宫先生都有涉猎,对其主流学说,钻研之深甚至比我等穷极一生钻研一门者,还要有见地,单单是十三年前羊宫先生所作的儒学《君子十诫》,所涉及圣人典籍、礼法规章之搏杂,便令老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
顾长凤此时已经是一脸淡然神色,态度神色拿捏得极其到位,微微点头道:“齐老爷子谬赞,家师这些年已经隐居世外、不问世事,当年的《君子十诫》也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不过最近家师确实有提到过齐老爷子,说齐老爷子您这人是当世大儒,礼法二字所研识已经到了出神入化、臻至化境的地步,这大乾若无齐老爷子挑大梁,那恐怕咱大乾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啦。”
齐单仰首一笑,然后便摇头感叹道道:“羊宫先生之面老朽是无缘得见,但是羊宫先生行事作风我是如雷贯耳啊,这数十年里,老朽就从来没听说羊宫先生是如此评价人的,小子,咱现在是在苍茫大海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要是有心,就和老朽说说,羊宫先生到底是如何评价老朽的。”
顾长凤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勉强开口说道:“家师说……说齐单这老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戴帽子,别人是给旁人戴,他呢,是给这个天下戴。不过倒是幸亏有这顶帽子在罩着大乾,才能让大乾安稳度过这百废待兴的几年,让他抓工部,算是他没白吃这几十年的饺子。”
齐单对顾长凤转述的这评价似乎甚是满意,仰首大笑一阵之后,连连点头:“能得羊宫先生这一段评价,老朽这几十年的饺子……那才算是没白吃啊。”
顾长凤陪着点点头,不过却三缄其口,谨慎地没有再挑起新的话题。
齐单探臂提起铁桶上的铁壶,给自己到了半碗热水之后,又欠身给顾长凤添了半碗。
顾长凤作受宠若惊状:“齐老爷子是长辈,怎么能给后生这做晚辈的添水,这真是折煞了咱这做后生的啊。”
齐单微微摇头,执意添完水之后才重新坐了回来:“在羊宫先生面前,老朽是晚辈,你是羊宫先生关门弟子,在辈分上来说……”
“杀人啦!杀人啦!”
齐单话音未落,便听船舱之外传来如杀猪般的嗥叫之声。
顾长凤与齐单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诧与不解。
下一刻,两人同时起身,顾长凤扶着齐单快步走出船舱。
一出船舱,二人便同时僵住身体,不同的是顾长凤是因为吃惊,而齐单是因为悲愤。
在水面之上,漂浮着一具年轻女尸,女尸脸色苍白,双眼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