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太子来看女儿,姚兴献是心怀感激的。今天远远看到殿下大模大样走进自己帐篷,“嗖”地一下子,姚兴献心如井栏空桶落水,摔在最低处。
他又忐忑,又不安,又惊慌,又忧惧。七上八下的心情促使他咬咬牙,心一横继续回帐篷,就是步子放悄许多。
且偷听过再说。
冲守帐的士兵摆摆手不让行礼,姚副帅几无动静的进去,见女儿两个丫头在外面,又摆手让她们退出去,自己站到帐帘子外面听一听,并没有声音。
再听,还是静默的,就像没有人在里面。
姚副帅把眼睛凑上去,见女儿坐着默默流泪,太子坐她身边,静静给她擦拭泪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低泣,一个拭泪,活似一幅活色生香的图画。
看上盏茶时分,姚兴献蹑手蹑脚退开。帐篷里呆不下去,只能走出来。他心乱如麻,不想和遇到的人招呼或回应,独自往僻静的地方上去想这事怎么办才好。
以他这当年京中有名“登徒子”来想,年青人的情意有如萤火流星,决计不能依靠。要换成不是殿下,姚副帅自问罩得住女婿;可这是太子殿下,姚副帅只有自己苦恼的份。
寻思刚才殿下为女儿拭泪,分明柔情似水;再想京中大举选妃,又让当父亲的为难重重。他叹息几声,又皱眉几回。直到有人办公事,亲兵来喊他,姚兴献才回帐篷。
问问殿下早已离去,问问女儿又忽发旋晕早已睡下。姚兴献自此表面上谈笑自若,其实一腔心事无处可说,只能紧压心头。
北风紧的时候,大家一起回京。袁家是奉旨回京,父子重新安置官职。为表自己投诚之心,袁朴同让举家搬回。长子袁家栋长留军中,可这一回他也蒙召见,携妻与家人同行;次子三子不用说,跟着母亲亲戚们,还有大批的袁家灵位随父而行。
临走前,袁朴同带着亲戚们拜祭袁相野,在他坟头上说了好一通话。那一天,北风和雪刮如冷刀子般。雪衣稍围得不紧,就往衣领袖口里钻。袁朴同说完了话,身上积雪成了雪人。抖完雪,如抖去以前种种不愉快地记忆,上马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不忍心挖袁相野的骸骨,又有长子还会回来,年年清明会有上坟的人,就只带袁相野的灵位回京。
动身那天因袁家人多,姚兴献过来照看。见到一大堆的灵位吓了一跳,随即满面笑容。袁氏一族从此开始的忠心,全体现在这返京的灵位中。
同行的还有伍氏兄弟,他们去年没有回京,今年也和太子一同回去。头一个伍大郎是最要回去的,溺爱大郎的母亲十一公主一年多思念儿子,用了抗议,吵架,绝食等种种方法威胁伍思德,伍氏兄弟再不回去,十一公主打算关城来长伴儿子。
已经对伍思德亮出明话:“你再不给我儿子,我就不要你。”
还有一个人,韦昌也跟在其中。
韦昌是最早知道太子离京的人,不是太子先告诉他,是韦昌主动来问。问的时候还是秋天,草地上一片赤黄,景色怡人。大家出去打猎,韦昌紧跟太子,等到看不到别人,问太子:“殿下过年回京吗?”
“回。”太子反问:“要我帮你带信还是?”殿下笑得坏坏的。
韦昌涨红脸:“不是带信,是把我带去吧。”自从张闺秀走后,韦昌瘦了一大圈。以前多爱热闹的人,现在有时候一个人出营坐着发呆,一呆就是半天。
伍氏兄弟出营玩看到过,爱搂草打兔子摸鸟蛋的姚宦保也看到过。
韦昌一天比一天沉默,直到秋天他忍不下去,找到打猎这样的机会单独求太子:“我怕自己进京,像大生二郎说的,张家的门也进不去。我随殿下去,殿下帮帮我,让我见到她的人,让我当面问个清楚。”
他人在马上,头越来越低,快和马头持平。
太子自然应允,不过掏了韦昌好些话。韦昌承认:“从她走,每个月给她寄东西寄信,一个回音也没有。”韦昌红了眼圈:“不是我不自量力要和大郎争,大郎和她年纪实在不配。再说,我让家里人去京里打听,说她自从回京,一次也没有出过门。是定了亲才不出门吗?定下亲事就对我说说又有何妨。”
殿下本来是同情他的,却对“年纪不配”这话不入耳。先敲打过韦昌:“张家要是相不中你,不许在京里撒野。”
韦昌急忙说好。
殿下又凉凉地告诉他:“不过你就是撒野,张家也不怕你。”
一席话说得韦昌苦笑不止:“我是什么人,连个将军还没挣上,张家怕我什么。”这话让太子又重新同情他,拍拍他肩膀,出了一个在韦昌看来感激涕零,却扯自己表弟后腿的主意:“如果大郎和你争,你就告诉我舅母十一公主。”
韦昌听过就跪了下来,握住太子的手没头没脑亲了一通,亲得小蛋子犯恶心,取香胰子热水给太子擦手,声称韦昌口水只怕有毒。
又阴阳怪气:“以前没看出来你韦公子是兔子?”
“殿下肯帮我,奴才你肯作成,你说我是夜猫子我也认了。”韦昌没脸没皮的笑着走了。他由殿下的坏主意清楚一件事,张家可能嫌自己没身份,十一公主国舅府上却嫌张家不入眼。
对韦公子来说,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太子在他走以后,听小蛋子唠叨了一刻钟。什么男人也要防,不可不防。防男人如防洪水猛兽等等。
太子一个字没听进去,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