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靖安比谁都知道柳落菘早已是司马昭之心,他也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然而可恨的是自己如今虎落平阳,连条丧家之犬都不如。
他现在连走步路都要借助拐杖,在这座偌大的别墅里完全与世隔绝,外面成了什么样子,他一概不知。
他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只除了自由,可是其他的人呢,那日和他同誓生死的兄弟,整个数十万的黔军,以及同他并肩作战多年一路至今的袁一铭,他的重情最后却成了自己一败涂地的最大推手。
他从未怀疑过袁一铭,就像从未怀疑过阿晟一样。
阿晟,他应该还活着吧,顾靖安想。
还有他的其华,那个仅有十八岁的小丫头,她当时是带了怎样的决然回的酒店,她那么傻,那么……一根筋。
自从跟了自己,她好像一直在受伤,跟着自己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其实不喜欢她那么能干,就像是在北平的时候一样,他喜欢那个眼神里带着丝丝惊惧和乖巧的她。
那时候她总爱害羞,每次都垂下头用手指拨耳边的发丝,他只要一欺负,脸便红的一塌糊涂。
去年的初雪,明明是她自己迎着满院的飘雪喊着她的誓言,那么大胆的动作,偏却让她带上了一股安静的魅惑。
她一遍一遍的收容着他的无理取闹和暴躁,现在想想,她比自己小十岁,可被宠着的却一直都是自己。
他怎么就没有,再对她好一点呢,在她还待在自己身边,在自己还能触手可及的时候。
顾靖安倚着一根拐杖走到窗边,有雨丝飞撞在落地的玻璃上,又缓缓地滑落,留下斑斑驳驳的印迹。
这是南国的雨,他的其华最喜欢的雨,顾靖安将窗户拉开,开到最大,夜风卷着丝雨拍打在脸上,他隐约觉得连空气里都飘来了陆其华的味道。
倔强里带着香甜的气息。
“其华……”顾靖安对着无尽的长夜轻轻的叹息。
“这是你最喜欢的雨,我陪你听好不好?我终于也打不了仗了,我就这样陪你,多久都好,去哪里都行。你要等我,好好的等着我,我们回青川去,去见爹娘,还有苏州,你喜欢那里,我们就在那儿,结婚生子,煮茶看雪,然后一起慢慢变老,其华……好不好?”
顾靖安木然的靠在窗边,雨水越来越肆意的浇在他身上,山里的夜雨带着寒气,渐渐地他嘴唇都泛起了青色。
最后柳落菘推门而入的时候,顾靖安心里只挤出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出去,要去找他的其华。
果然,旧伤未愈,又淋雨受了潮,顾靖安发起了高烧。
柳落菘守在床边整整一夜,第二天黄昏的时候,顾靖安醒过来扭头定定的看着柳落菘,突然开口:“其实你很好,又何至于此,为了我。”
柳落菘突然受宠若惊的抬头望着顾靖安苍白的脸,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要么就是顾靖安睡迷糊了。
她一把握住顾靖安身侧的手,“你这是在跟我说话?你可看清了,我是谁?”
顾靖安粲然一笑:“柳小姐说笑了,我废了的是腿,不是脑子。”
柳落菘似乎终于高兴了,她撑着下巴说:“既然清醒着,那我便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愿意。不管我好不好,也不管你对我好不好,这些都比不过我愿意!顾靖安,这世上只有我才配你。”
顾靖安疲惫的合上眼睛,是么?
“你又不说话了,以往你还说两句难听的话来给我添堵,怎么如今连难听的话都没了啊?”柳落菘不肯罢休的晃着他的臂膀。
顾靖安忍着不适,尽量温声道:“怎么你,还专喜欢听那些伤人心的话不成?”
“当然不是!”柳落菘扬了扬下巴,“这还不都赖你,从来就没听到过你说一句好话给我,怎么现在终于想通了?”
见顾靖安没有接话,她又道:“也对,你是个将军,现在落得这样,怕是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了,你也该知道了,只有我不会嫌弃你,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顾靖安还是不说话,柳落菘却不打算放过他,一直紧紧的盯着,好久好久,他才将露在枕外的半个脑袋轻轻的点了点。
着可乐坏了柳落菘,她亲手把药分好,试好了水杯的温度,递到顾靖安手上。
“我就说嘛,没了陆其华,你跟我在一起也不过是时间的事儿。”
顾靖安接过水杯吃了药,淡淡的笑了笑便又躺下了。
再往后几天,顾靖安都是淡漠着脸,也只有柳落菘来的时候,他才勉强说一两句话。
柳落菘后来好问歹问,他才痛苦的说:“你也说了,若没有……没有其华,我大概会……可如今,她已经与我订了婚,且现在人又不知所踪,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的同你谈情说笑?我是个军人,责任之于我,同生命一样重要,你明不明白?”
柳落菘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顾靖安将脸转向另一边不作理会,却被柳落菘一把扳了过来。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这些日子一直苦着脸,也不怎么理我。”
“……是。”
“你是心里对她愧疚是不是?同我在一起。”
“是。”
“那若是她不在了,或者你跟她坦白说清楚,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在一起了?”
顾靖安微微的点了点头。
柳落菘唇角的笑意渐深,她心道:这样最好,你怕是不知道你的陆其华已经尸骨无存了吧,那我这回便叫你彻底死了这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