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衍垂了垂眸子,随意摆弄了一下腰间佩绶:“二月十五是阿晴的生辰,我在府内即可,就不入宫了。”
顿了顿,又道:“今后每年的花朝节,儿子都不便再陪母后了。”
“花朝节……”皇后脸上的笑意瞬时凝固,“为了一个罪臣之家的女子,你是连母后的话都不肯听了吗?衍儿,你自小习读圣贤之书,当知人伦之礼,况且百里春晴已死,你难道就打算抱着对她的回忆和想象过一辈子了?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南平的皇子,你身上还有肩负的责任!”
“阿晴过世不过半年,母后动辄以人伦和皇子身份来压我,可知儿子正是读过圣贤之书,才知因恪守的夫妻间的责任,”肖衍也微微动怒。
皇后哑然。
却又沉了半晌,肖衍才在皇后怒瞪的目光下终于和煦了声音:“今后儿子会多入宫陪母后,唯有花朝节一日,还请母后谅解儿子。”
从正阳殿出来,正是日头高悬时,肖衍被日光晒得有些恍然,脑子里迷糊,浑浑噩噩地便随意沿着各宫殿间的夹道往前大步走去。
子贤慌慌张张地紧随在其后,唤了好几声“殿下”,肖衍却都完全没听见。
而忽见两个太监抬着一具裹上白布的尸首沿着夹道走了过来,肖衍才惊异地停下脚步,站在一旁。
太监见到肖衍,慌忙跪了下来,埋着头,不敢吱声。
肖衍看那尸首的轮廓似乎是个女子,好奇问了一句:“这谁啊?”
“回殿下,是一个犯过错的女子。她今晨不小心摔了一跤,磕伤了头部,便不治而亡了,我们依规将她的尸首抬出去。”其中一太监应道。
此时一阵细风从夹道深处拂来,盖住女子尸首的白布被风掀起了一角,露出女子灰青色的脸,双目瞪得老大,磕破的额角似乎还在隐隐渗着血。
依身段而言,应是一二十出头大好年华的女子,只是恐长期在宫中做了苦役,或是饱经磨难,细细密密的皱纹布满了面部,而鬓角竟已有了一缕一缕的银丝,令肖衍觉了些悲凉。
“啊……她不是那个……”子贤惊诧地捂住了嘴,别过头不敢再看。
肖衍怔了怔,才示意那两个太监赶快抬着尸首离开,再回过身拍拍子贤的肩膀,道:“差不多是有十二年不见了吧,她似乎……是叫宋贞韵对吧?我记得母后说她那时候是不小心误食了鼠药,中毒吐血而死,怎会今日再见到?”
又抬头望着前方破旧昏暗又探不见尽头的楼宇宫殿,问道:“前面是何处?”
“前面是永巷,是关押宫中女犯的地方。一般那些罪不至死又没有主子肯用的宫女和一些失宠的嫔妃就会被送到这地儿来,任她们自生自灭,”子贤蹙眉道,“这地儿阴气太重,死过很多人,听闻夜里还常会有鬼魅出现,邪气得很,殿下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永巷……”肖衍重复着这两个字,颔首道,“以前倒也听说过这地儿,想来如今应也有众多宫女身处其间,实在可怜……那宋贞韵应与我年岁相仿,在永巷中竟然衰老成这般模样……”
说着,不由地又深深叹了口气。
“是啊,皇后娘娘宫中有个小宫女嫚儿,是我的同乡,几个月前将一支牡丹剪坏了,听闻就被送到永巷了,如今也不知她是死是活,”子贤脸上浮出一丝同情,一边走一边道,“那个地方实在阴森可怖,寻常女子大都熬不过三月的,更何况如今刚刚过了一个寒冬,恐怕冻死掉的人都不计其数……”
又是皇后?肖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禁想起百里氏出事那日,皇后派锦文来传话说需要侍疾,召自己入宫。百里春晴本也想要一同前往,锦文却三番退阻,不允百里春晴与自己一道入宫。
而在宫内几日,皇后一直称病卧床,不允自己离开正阳殿半步。待自己终于再得机会出宫回府时,府内早已变故,物是人非,生死相隔。
肖衍不禁沉思下来,脸上感到僵硬。
又听着子贤仍自言自语道:“嫚儿长得很好看,是我们乡里远近闻名的美人,若不是因家境穷寒,也万万不会送进宫为奴为婢。她家中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妹等着她每月的月奉为活,也不知嫚儿出事之后,他们可如何活下去……”
“你说,是我母后送她去永巷的?”半晌,肖衍收回了思绪,才开口问了一句,又止住了脚步。
子贤一下子停住嘀嘀咕咕的话语,紧张地看着肖衍:“不不不,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下人做错了事,自当受罚!”
“不过是错剪了花枝,根本罪不至此。”肖衍轻声说道,锁紧眉头。
想起过去在二皇子府内,下人也难免会有做错事的时候,百里春晴心善,从不忍责罚。
有一次一个小丫鬟洗衣时,不小心将她最喜爱的一件袄子洗破了口子,而她也不过是罚小丫鬟十日不准洗衣,而换去清扫庭院。本以为会被重罚的小丫鬟惊喜地连声道谢,而后百里春晴才告诉自己,那小丫鬟手上生了冻疮,恐怕是因此才会不小心洗坏了袄子。
而若百里春晴知道有下人因剪坏了花枝而被送到永巷,生死未卜,她会如何做……
肖衍思绪混乱,又回头遥遥望着永巷阴暗夹道,不知为何,竟恍然觉得那永巷之中似乎曾隐隐传出过百里春晴的声音,又仿佛能看到她从中走出来,向着自己。
肖衍忍不住揉揉眼,才觉一切不过是幻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