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就一个字?看到这反应,厉千帆哭笑不得,忍不住使劲捏了捏她的鼻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丝丝痛意让祈绣收敛了遐思,一瞬间,脸上的红潮消退,只剩下茫然。她呆呆望着厉千帆,眼珠左右转了转,最后笃定点点头,“我听了。”还没等厉千帆问她自己说的什么,她就很自觉补上一句:“不过没听到。”
这么重要的时候她竟然犯了懵,还懵得这样理直气壮,厉千帆恨不得把她脑袋揪下来给幌清醒。想恶狠狠瞪她一眼作为震慑,谁知她早已经两眼发光望着自己,一派洗耳恭听的样子,恨不得掏出小本本写下来,心头的气顿时烟消云散。
若放在平时,他可能还会惩罚她两下,然而出行在即,厉千帆也不得不暂时严肃起来,将自己之前的话郑重其事复述一遍,让她牢牢记下。
祈绣把他的叮嘱背了三遍,确定自己不会忘记,这才问:“千帆,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那他们是哪儿来的?”听说不是他的朋友,祈绣登时生出几分警惕,声音压得更低。
厉千帆很是满意她这种本能的防备,原本不想告诉她怕她多想或者说漏嘴,然而为了让她安心待在这里还是如实说了:“他们是从中洲一路随我们来的,一直都在暗处听我的指令行事,很值得信赖。有他们在,足够能保证你的安全,所以就算我不在,你也不用害怕。”
祈绣不由又对着空空荡荡的四周望了一圈,一个鬼影子也没有看到。刚才自己的胡思乱想一通,正事都险些望了,闻言急忙道:“我才不害怕有人回来欺负我。”
“方才是谁趴在我怀里说害怕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想抵赖?”
祈绣用力摇摇头,轻轻拉住他的手,“我不是怕那个,我只是害怕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不在。”
厉千帆心头仿佛趟过温暖的热流。他与兄长在最艰难的时候与路边的野狗争饭吃,为了一个睡觉的地方被十几个比自己高大的乞丐揍得鼻青脸肿。也曾九死一生,苟延残喘活下来。他孤独过,迷茫过,绝望过。
世间道从来不易,对待弱者,更如妖魔遍地横行,他们想要走下去,就必须要将身上原有的锋芒隐藏起来,变成无坚不摧的利刃。
赤身走过炼狱火海,要么灰飞烟灭,要么百炼成钢。如今他身上所有的圆滑周正,无一不是无情的岁月亲自操刀的结果,他无所畏惧,无坚不摧。
儿女情长于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不可望更不可及。当遇到她之前,他从来不信自己能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如同在听到她这句“我怕的是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不在”,才知道这牛鬼蛇神并行的世间,竟有一个人,可以一层一层剥开他钢盔铁甲武装起来的内心,长驱直入,将他的脆弱小心呵护起来。
殊不知她已经是他的软肋,与她相比,以往他的脆弱,根本不值一提。
厉千帆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道:“阿绣,只要你没事,我就一定没事。只有你安全,我才能心无旁骛去尽快了结这里的事情。所以这一回,我不能带着你。来,抱啊。”说着张开双臂,怀里登时扑进来一个较小的身影。
祈绣最终也没能拗过厉千帆。
他走之后,祈绣一个人从院子里呆愣愣坐了一整天,总觉得跟少了什么似的,直到西边的天空染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才慢吞吞起来,郁郁环视一圈,抬脚往门外走去。
厉千帆临走前为她在三喜楼定下半个月的餐食,每天三道菜不重样,这会儿差不多到时间了。
这回厉千帆没有同她一起,想起来他此时可能在外面风餐露宿,或者正同坏人打架,祈绣这顿饭吃的格外没滋味。
吃完饭从三喜楼往回走,祈绣满腹心事,走着走着忽觉得脚尖一疼,低头就看到一只破破烂烂的瓷碗骨碌碌滚了出去。
“哎这位姑娘,你瞧不起咱们要饭的是不是!”一边的乞丐被惊醒,一见是个小姑娘,当街就呼号起来。
路人纷纷侧目,祈绣茫然地追着那个破碗跑了几步,捡回来放在乞丐面前,呆呆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些钱给你,可以买只新的碗。”说着从怀里掏出来几个铜板放在地上。
乞丐没有说话,连头也没抬,只缓缓伸出满是黑垢的手去,将地上的铜板一个一个捡拾起来。
祈绣以为他接受了自己地道歉,心安理得转身走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乞丐蓬乱的头发之下,一双眼睛此时半是震惊半是慌乱。
乞丐慢慢把铜板捡回自己手中,放在鼻子前深深嗅了嗅,脸上不由腾起一抹狎狔,仿佛透过铜臭味嗅到少女身上甜甜的体香。
那个女孩,比十几年前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身子娇小柔软,皮肤像刚刚剥了壳的荔枝,白皙水嫩,两只眼睛像是黑色的玛瑙一样,又干净又清澈,可贵的是没有沾染上世俗的烟火气,带着几分孩童一样的懵懂和天真,反而让她多了少女的娇憨精灵。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单纯精巧的女孩子,乞丐却生出一丝恐惧。
这个乞丐原是有名字的,叫赵全。他乔装成乞丐,受那个主人的命令跟着文于归一路来到第戎,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祈绣。
往事如洪水冲进脑海,赵全捏着几枚铜板,指尖微微颤抖着。
他无父无母,原本就是街头地痞,一把年纪还是光棍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