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说,到了扬州码头的时候,他上岸的晚,父皇他们已经安置在驿站了,因为无事可做他便到处游荡,碰见了一支船队,码头的人没怎么查验便让他们靠了岸,他当时好奇还询问过,码头的人说这是锦绣庄的老船队,常年来往各处收丝线和布匹,大家都是熟悉的。
穆怀谦又逛了一圈,回来时发现有工人正在卸货,那些货都用大大的木箱子装着,木箱子是暗红色,他还曾好奇为什么这些木头箱子边缝之间为什么比箱子面上颜色暗沉一些。
闲聊时穆怀谦随口提了两句,还曾与他说大概是常在水上所以沾染了湿气,因此颜色会暗一些。
“上次怀谦和我提起过一件事。”穆怀诚将穆怀谦的话一一说与乔恒之,眼里的亮光越来越盛,“如果你没猜错,那些箱子是因为装了浸了盐水的布匹,水从缝隙中渗出来,日积月累自然比其他地方颜色深一些。”
乔恒之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心里在惊诧何时太子和二皇子的关系已经这样好了?从前不见他们有任何互动,连见面也都面色淡淡的,现在竟然已经可以坐在一起闲聊了?而且听太子的语气,这事还是常有的。
穆怀诚倒是没注意到乔恒之怪异的眼神,他又拿着那叠纸仔细看着,又从中圈出来几个点,心里颇为满足,他前世已有多年不接触政务,许多处理过的折子也都不太记得了,何况官员的升迁一直是父皇一手把控,他多数是只记得这些官员是谁的人,而不记得具体的生平,只有几个特别需要关注的才能被他记住。
比如乔恒之,就是彻底的保皇党,工部尚书徐少群是穆怀谌的人,征远大将军安逸飞属于中立党,而这个扬州巡抚,前世不知因为何事他的所作所为被压了下来,直到新皇继位他过世都没爆发出来。
但不论他是谁的人,国之蠹虫,都该死!
穆怀诚眼中戾气一闪而过,被他低着头掩饰过了。
“这事你上个折子。”穆怀诚手指按着那叠纸,转而又想到了什么,笑着道:“明日早朝就递上去。”
“嗯。”
穆怀诚看了看外面的天,早夏天黑的晚,此刻只是微微暗下来,今日风大,外面的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屋外的院子里还种了两颗玉兰,正是花季,开得皎白如玉,在这微暗的天里愈发显眼。
穆怀诚信口吟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有之。君子之伤,君子之守。乔大人好志向。”
“韩愈的《幽兰操》虽好,可惜并不适合微臣。”
“何解?”
乔恒之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两棵玉兰发呆。
此刻他正站在光影交汇处,穆怀诚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敏锐地觉察出他心思浮动,眼里似有哀伤,不知所为何事。
一时沉默。
穆怀诚不愿空气如此凝滞,便道:“许久未和乔大人饮酒,今日孤做东,请大人去朝露楼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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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骑马去的。
京城繁华,街道略显拥挤,两人不敢纵马,只是御马慢慢走,乔恒之似乎心情已经缓过来,微微笑着和他聊些逸事,穆怀诚便当做不知道,也不过问。
前面是拐路口,稍显狭窄,还正巧有辆马车从旁边驶出来,他二人刚从大理寺出来,乔恒之穿着官服,驾车的车夫便“吁——”一声呼停了,往侧边让了一让。
穆怀诚策马从旁边过,正巧看见上马车刻着个徐字,还有官徽,便想起了前几日请了假的徐少群,正是他家的车架,但不见随从,只有两个小厮,想来该是他家女眷。
一阵清风吹过,正好拂起马车侧面的帘子,穆怀诚不经意瞥了一眼,是个约莫四十岁的女人,瞧着有些许眼熟,应是宫宴上见过,似乎是后面续娶的徐夫人。
不过就是一瞬间,风停了,帘子落下去,他继续往前,过了一会儿,背后传来马车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朝露楼的金樽酒最是好,今日定要喝的痛快!”
乔恒之从后面赶上来,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今日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