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扇子一拍将话题拉回正书,好艺人的魅力便在此处,他自己能在角色与角色间,角色与自己间快速跳入跳出,也能引导听客情绪,带着他们在正书和外插花等噱头间来回往返而一丝不乱。
此时关亡婆之前狂拍苏老太的马屁有了回报,苏老太帮着她一搭一档的把话圆回来。
处于感恩心态,关亡婆随即让苏老太的已经死去几十年的丈夫苏梅上身,算是让他们也“夫妻团聚”一把。
整段书最高潮的部分来了,对二人的考验也在此刻达到顶峰,钱鼎章起的苏老太和老公感情笃深;
此刻在老公死后几十年后再度“见到”“他”,顿时悲从中来,一边唠叨着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
另一边还要关心“他”在阴间的生活,当得知“他”在阴间城隍庙里当火头军时还要殷切关照“烧火的事情你不会啊,硬柴要劈碎,稻草要打成草团,还要当心火烛……”
阴间自然是没有回禄之灾的,但通过这一系列简单家常却又情真意切的话语,却活活勾勒出苏老太对自己老公的感情之深眷恋之深,这种老年人间看上去有些黯淡的情感其实较之青年男女那种天雷勾地火的奸情,更能挑动人内心最深处的那些东西;
台下听客明知道这是假的,但也在心中隐隐约约感到一丝酸楚难过,少时夫妻老来伴,阴阳相隔那么多年,老妻却依然如此惦念老头子。
大概是刚才外插花成功恶心贾子亮的缘故,这段书钱鼎章是超凡发挥,眼神、表情、语调,乃至老年人特有的颤颤巍巍无不展示的淋漓极致;
台下大呼过瘾之余,何若曦这儿压力倍增,这节场面上是钱鼎章讨巧,把一个充满喜剧色彩的八十多的老太婆学的活龙活现,噱头都从他这儿出;
但功夫倒都吃在她头上,钱鼎章起这个老太婆角色虽然有难度,但大家都看在眼里,可到了她这儿却要使处各种暗劲、软硬劲来,苏老太的难度在于钱鼎章是个年轻小伙子要演活一个老太太,真实身份和舞台角色反差极大,构成了艺人的主要挑战,但平时多留心观察多加练习的话,其实还是可以比较圆满的完成任务;
而让何若曦头痛的地方在于这个“苏梅”毕竟是假的,与苏老太的往来对答也只是关亡婆自己战战兢兢的随即应变,可以这样理解:小娘鱼在起关亡婆这个角色,而关亡婆又在起“苏梅”,等于是个二重嵌套;
苏梅和关亡婆一而二,二而一,其间的尺度分寸拿捏起来便纷繁得多,过火会显得假,不足又会丧失笑料;
为此小娘鱼也使出浑身解数,语调语态跟着角色转,一双勾人的大眼睛不停的滴溜溜打转,面上表情快速变幻,关亡婆的惶恐一闪而过之后,随即是苏梅对老妻的关怀之情,同时上抚胸,擦汗等动作来表达关亡婆本身的紧张之情,这种充满矛盾和不协调的手面动作和头面表情,则是喜剧效果的最佳来源。
同时关亡婆的台词和表达她心中想法的“咕白”也要紧随其间,刚才擦汗倒也不全是表演动作,她确实已经鬓角见汗,她一直被露醉仙宠着,换在平时大概要稍微松一松,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想放松的念头都没有,反而是咬紧了牙关,全部投入到角色中,似乎有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钱鼎章在一旁看了,心中赞叹“这小娘鱼不错,这场戏应对的滴水不漏,这份水平拿到沧州去也是满堂彩,看她用心用力的样子,估计也是不轻松。”
此刻钱鼎章头面功夫做足,一位年迈心碎的老太婆形象跃然而出,略带哭泣状道“我想倷啊,你阿好领我一道去,我么也好给你铺铺床,叠叠被”,语气哀婉恳切,让人闻之心酸不已。
不过台下的老听客,却个个都吊足了精神,因为按照书情,接下来几句话大概是这回书中的一个高潮笑料。
果然,何若曦眼珠子又转了几转,脸上显出松了口气的样子,语气也变得随便起来“这个倒用不着?有人服侍我的……”
“啥,有人服侍倷?”钱鼎章的面孔和语气说变就变,瞬间从对老头子的思念变作了一副充满醋意的怀疑。
台下轻笑四起,这是对他表演表示满意,虽然很简短的一个表情、语调变换,但为了贴合书情,转变要快,要明显,这样两种情绪才能形成极其鲜明的反差来构成噱头。
几秒前还是悲痛欲绝,恨不得只身赴地府,只求和老头子团圆,要在一瞬间将怀疑,吃醋、准备暴发等情绪瞬间表达出来,难度可想而知。
其实刚开始排练的时候,钱鼎章死活把握不好这段,毕竟这段书只有音频流传来下,蒋月泉大师的视频是没有的,虽然听录音就能领略一代宗师当日在台上的风范,可轮到自己上手就完全不一样了,先生、太先生纷纷言传身教,但因为他们二人都是说《问卜》的,所以对此的处理也谈不上有什么独门秘笈,有的只是一些方向性的指引,真正的关子一概欠奉。
钱鼎章平时总是嬉皮笑脸,但对于说书倒是真爱,尤其是这几个表情和预期转换是书中的最高潮部分,如果演不好,整部书就像被抽掉脊梁骨一样,立不起来,同时高潮部分上不去也意味着整段书的平庸化,能不能赢对手就难说了;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先生的名气的大师,一时间连着几天晚上睡不好,某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不知怎么又想到穿越前没事和人斗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