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炳奎在朱正卿下台后，便起身离席往落回间而去，房中他的开山门大弟子李虹剑正对着一面穿衣镜在整理自己的发型，三七开小分头梳的根根清爽。
他也是年过三旬之人，一开始杨斌奎是打算单档对敌，回家和老妻商量后觉得，对方有备而来，己方仓促应战已经是措手不及失了先机，再一对二的话，胜算就更小。
虽然心中暗暗做好了输的准备，但身为顶级艺人的自尊此时膨胀开来，既然是公开会书，那么就是各凭手段争高下的事情，没什么谦让客气。
倒也巧，正当他打算出门去找李虹剑的时候，后者却自己送上门来表示愿意当下手，助自己先生一臂之力。
李虹剑论实际本事并不是特别高明，别说大响档就是响档也勉强，这点钱鼎章看到水牌子时就已经明白，他脑子里有好上百号好艺人的名姓，稍稍过一遍后发现并无此人，那想来不会是太过厉害之人。
为了防止祁莲芳事件重演，他又悄悄的问了问老钱和先生，得到的回答倒是都差不多，心中略定。
受天赋所限李虹剑本身也确实不是什么特别出色的艺人，拜了个大有名头的先生，但始终没打进上海滩，倒是常往浙江一带跑码头。
但对老杨而言此刻他倒是最合适的搭档，当然以他的名望自然可以找个更好下手来，但自己多年来一直放单档，临时找个名家拼档双方的配合能否默契，还难说。
其次，若是真找个和自己水平伯仲之间的，那更是徒然惹人笑话，光裕社最强两人联合敌档对方，万一输了光裕社真是最后一点面子和夹里都没了。
对方是师徒档，自己这边也是师徒出马，谅别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至于李虹剑虽然本事略差点，但也有旁人所不及的优势，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开山门大弟子，那点斤两尺寸心中一本账，而且按照老规矩，学徒多要“学三年，帮三年”，学成后要和先生拼档三年报师恩，这么多年双档下来，配合上就更是默契了。
帮师三年双方一九到三七拆账，这其实是摆明了先生在剥削徒弟。
所以实际上这规条到后来并没有多少人遵守，大部分先生不愿意去贪这个财，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可不好受是一点，另外万一学生日后成了大响档，那么仗着当年的亲厚之情还能老着面皮求照拂一二，所以恩情不能用绝。
但杨斌奎当初和李虹剑倒是合作了三年多，不是老杨贪财，而是这学生本事不大，胆子也不大，虽然悉心调教，但上台总是脚软，非要坐在先生下手才能发挥。
让他自己跑码头放单档也仅够吃喝，日子过得苦透苦透，杨斌奎则是已经在同道中窜出来的优秀先生，李虹剑跟着他混，虽然是三七拆账，但所得竟然比自己开码头要多不少……
就这样，亦师亦父亦兄亦友的手把手带了三年，李虹剑才算是彻底出道，现在生意倒也不错，跑了几年码头略有结余后，便在先生家附近顶了间小房子结婚成亲，之后一年三节礼数周到，杨家二位公子说书开蒙也多有出力。
这样的下手带到台上是绝对放心的，想着那日他主动来敲门后所说的那番话，心中就更是有底了。
而且杨斌奎心里也是一本账，李虹剑不是响档，但也不弱，无非是祖师爷不怎么赏饭，蹿不出来但胜在四平八稳，新噱头是放不出来的，但照着本子一路演下去绰绰有余，上台后主要角色自己来起，他在下手往来配合即可，至于唱上，多只琵琶在一旁叮叮咚咚，终归是好听的。
此刻，师徒二人又趁着这短短的刻把钟，将书再对一遍。
看看时间差不多，杨斌奎开门径直向台上而去，李虹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虽然没有语言交流但两人心思却是一般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一起被包囊走官塘浪荡江湖的时候，那时候杨斌奎尚未结婚，李虹剑更是一个半大孩子，每次上台前，倘若不走在先生的影子中便觉得浑身不安。
“先生啊，当年跑码头，在烂糊泥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走，我不过十四岁，长得又瘦小，是你把我的铺盖扛到自己肩膀上，好让我减轻负担，到了地方，别人都是先生吃大肉面，好一点让学生买碗阳春面，差一点就一副冷大饼油条也就打发了，跟着你却是先生吃啥我吃啥，生煎馒头还会多省一个给我，你的恩情是没法全部回报了，今天在台上么终归拼命哉”
光裕社社长亲自登台会书，而且还少见的以双档形式拉开了这场会书最高潮的大幕。
一路掌声问候不断，二人也点头致意，算是占足了地利，钱鼎章看了也有点发毛，“老杨这人气不是一般的旺啊”
二人上台，分上下手落座，各自抱着傢生“叮咚叮咚”的校弦调音。
杨斌奎也不多话直截了当的道“请听开篇《宫怨》”
《宫怨》本是弹词艺人最常唱的一支开篇，连带着苏州城里上到八旬老翁，下到垂髫儿童都能跟着哼上几句
最早见于清代的曲集《白雪遗音》名为《西宫夜静》，乃是弹词大家光裕公所司年马如飞所做。
马在弹词历史上地位极其重要，一方面他开创了三大唱腔谱系之一的马调，算是三大唱腔创始人之一，从唱腔生命力的角度来说，马调虽较之俞调略有不如，但总体而言还是生机勃勃，诞生大家响档无数。
另一方面，马如飞也是早期最重要的弹词编者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