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罗突骑着马一口气飞奔回家,虽听闻宇文泰在家,但并不过去,径直回自己房里生了会儿闷气。生完闷气沐浴更衣,刚换好大袖衫出来,就见他母亲叱奴夫人跪坐在茵席上。
“阿姨,”祢罗突行过礼,闷闷不乐的坐到一旁。
刚从独孤府回来就这样,叱奴夫人想也知道为何,掩袖一笑,明知故问:“祢罗突是怎么了?白日里兴冲冲的出去,这会儿回来,怎么还不高兴呢?”她的年纪已有三十开外,生得并不顶美,但自带着一股娟秀柔和的气质。
叱奴氏原是宇文泰原配夫人元氏的婢女,元氏去世前曾把嫡子宇文觉交托给叱奴氏。这么多年来,宇文泰不曾再娶妻,而叱奴氏身为小妾也不能扶正。纵然如此,叱奴氏却秉承着从前元氏在世时的理念,把宇文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个子女也教养得知礼懂事。
祢罗突抿唇不语,嘴角的唇线绷得严严实实,那样子,真是像极了宇文泰。
叱奴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看这样子,是不是又和独孤家的七娘子闹别扭了?你是郎君,理应让着小娘子的。”这世上大概极少有人能让祢罗突动怒,但不知为何,他在独孤伽罗面前,才真像个小孩子,藏不住情绪。
祢罗突这才开口说话,道:“我哪里惹着她了,是她……是她对我总是不假辞色,才吃过晚食就要赶我回来。”
原来如此吗?叱奴夫人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说道:“她让你早些回来,也是为了你好呀!若再耽搁下去,过了宵禁时分再走,被你父亲知晓,可是会亲自持杖的。”
祢罗突垂下眼眸,他可不会说是因为借厨子的事。借厨子只是一时兴起,想着回来给父母大人尝个鲜罢了,他以为自己和伽罗的交情,她不会不允。谁知,她竟那样看重一个家奴,却不管不顾自己。
但说到底,也是他任性,可他就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伽罗心里不如一个厨子!
叱奴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些倔强,并未过多的劝慰他,而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离去。
祢罗突却叫住她:“阿姨,城南的造纸坊,可是我们的产业?”
叱奴夫人点头,疑惑的问:“那是你父亲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祢罗突道:“我想借用造纸坊,做些事。”
叱奴夫人肃容说道:“借用可以,但不可依仗你父亲疼爱你,就插手产业之事。”她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也正是凭借着这份谨慎,才让宇文泰看重她。
祢罗突道:“阿姨放心,只做些事,不会让您为难。”心中对着伽罗的影子叹道,你呀你呀,虽然你对我不假辞色,可是一有机会,我还是会想着帮你的忙呢!
叱奴夫人又坐到他身旁,观察着他的面色,笑着问:“是不是为了七娘子?”
祢罗突扬了扬嘴角,但没有说话。
叱奴夫人叹息着笑道:“你这个样子啊!方才还在生气,转眼又要帮人家的忙。”她也曾有过青春少艾的时期,怎会不懂儿子的心意呢?
可是……她忧心忡忡的看着祢罗突,低声说道:“但你要知晓,八柱国之间联姻寻常,可独孤家的长女已然嫁给了你的长兄,若无特别之事,独孤家不会再嫁一个女儿进宇文家的。”更何况如今朝政越来越波云诡谲,宇文泰和独孤信之间的信任危机频频发生,两人恐怕早已面和心不和了。
如今宇文泰没还没有立世子,虽然自古以来立嫡是正道,但庶长子宇文毓却是独孤信的女婿……到时,可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祢罗突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有时候面对着伽罗才会控制不住情绪,若是她对自己也有情就好办了!可是那丫头对自己时冷时热,他根本摸不清她的脾性!特别是有时候,真能把他气死!
叱奴夫人看着儿子的面色又沉了下去,自己的心也跟着沉沉的,摸了摸祢罗突的头发,安慰道:“不必忧心,到时候若你们真的有情,同你父亲好好说,兴许他会同意的。”
祢罗突心道:那样容易就好了!
正想着,外面就传来宇文泰的声音:“祢罗突要同我说什么呀?”
母子俩对视一眼,纷纷起身相迎,自然不会说伽罗的事。祢罗突只道:“儿想借用城南的造纸坊,正想与父亲大人说呢!”
“你要造纸坊做什么?”宇文泰生得十分瘦削,面色黝黑,两颊凹陷。只一双厉眼精光闪烁,十分逼人。
祢罗突道:“用来造纸,只是想试试别的花样。”
宇文泰并不在意这些,说道:“你要用就拿去用吧!只不过借用并非长久之事,你若要造纸,我就把造纸坊给你。”
祢罗突大喜,正要道谢,叱奴夫人却道:“郎主,祢罗突还小,何况那是府中公产,这样就给了,妾恐怕……”
宇文泰摆摆手,说道:“无妨,但我也不会这么便宜他!下个月考核,你的弓马骑射若能让我满意,我才会给你。”
祢罗突毫无惧意的笑道:“那就先谢过父亲了。”
宇文泰哈哈大笑,他十分欣赏儿子的自信,也曾豪言宇文家的未来是靠这个儿子的。但他还有长子和嫡子,而祢罗突年幼,以后的事,不知他能否亲眼所见了。
伽罗并不知道祢罗突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还在帮自己的忙,因为她自己还在生气呢!
沐浴的时候,阿蕙就说:“娘子,您何必为了一个家奴就和宇文郎君置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