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师爷的说法看似可以自圆其说,但这是完全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上的,他连尸体都没去看过。不过既然可以自圆其说,那就具备了可行姓,对于大人物而言,证据不一定重要。
杨巡抚闻言沉吟片刻,摇头道:“卫所做出这种事,没有任何好处,彭指挥或许会记恨方小友,但应当不至于如此。所以此事必然有别的缘故。”
当初争夺办学权力时,彭指挥被方应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后也只是装病一个月了局。由此可见,那彭指挥或许毛病多多,但并不是敢于铤而走险的狠辣姓子。
出于这种考虑,杨巡抚觉得彭指挥不大可能有问题。硬要凭着几分猜测去查,未免显得欺人太甚,最后如果没有结果,那只能是自己灰头土脸。
见东家不采纳他的看法,崔师爷并没有什么意见,随口答道:“东翁言之有理。”
他只是尽职尽责提出了一种可行思路,无所谓对错。东家想采用也好,不想采用也好,那都是东家自己从政治层面上考量的事情。
方应物便道:“无论如何,让北虏使者失踪一人,卫所总是有过错的。抚台可以不追究,但不可不查!毕竟彭指挥与抚台非敌非友,引而不发、有备无患才是上策。”
杨巡抚突然醒悟到,自己刚才考虑问题过于从利益角度出发了,险些忽视了方应物的心情。如果非要劝方应物讲理智,讲大局,那只怕要从此离心离德了,这没有道理可讲。
想至此处,杨巡抚道:“眼下没有多余人手,本院便写下手谕,将此事交与你亲自去查。”
按说以方应物的身份,既非官员,又非公差,没有资格去查案办公。但在边镇这种军法管理的地方,一切皆有可能,说你行你就行。
方应物谢过后,又提出建议说:“还请抚台与崔先生保密,对外只说追查使者失踪之事,不要提起晚生被追杀。以免有些知情人看到事态极其严重,就不敢说话了。”
这事保密也不难,追杀现场是在荒郊野外,本就没几个人看到,就是偶然有行人看到也不知道这是谁追杀谁,所以一时半会的不会传开。
孙氏父女更是得过嘱咐,不要对别人说这件事。在城中目前也只有杨巡抚和崔师爷知道内情,只要他们不说出去,暂时保密住不成问题。
刚说定事情,方应物正要告辞回屋歇息,这时候有个小吏前来禀报:“有加急诏书到了!急递军士正在门下等候!”
杨巡抚和崔师爷、方应物三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必然是朝廷的批复下来了。
召了急递军士上前,果然如同他们所想的,这确实是朝廷的批复,而且朝廷同意按照前番所奏方略试行。
杨巡抚对此十分兴奋,仿佛看见一扇门对自己打开了。如果将事情做成,他凭借此功,进位尚书或者都御使也不是没可能的。
崔师爷和方应物都很高兴。一个见东家事业有成,自己也会水涨船高;一个觉得自己提出方略被采用,定然从此声望大涨,为前途积攒了雄厚的资历。
正当杨巡抚喜形于色时,急递铺军士又掏出一份诏书呈上前来。杨巡抚看去,只见得——天子命御马监太监、提督京营太监汪直巡视三边、参赞虏务,并率领五千京营班军协防榆林卫。
杨巡抚的感觉,就好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虽然圣旨上没说让汪太监负责北虏事务,堂堂天朝不能没人可用,派不男不女的太监去充当门面和外族打交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汪太监这一来明显就是来抢功的,至少也是来分功的!不然为何会有参赞虏务这么莫名其妙的差遣?
而且杨巡抚只是延绥镇巡抚,汪太监却用上了巡视延三边的名头,很是显得比杨巡抚高端洋气,毕竟延绥镇也只是延绥、宁夏、甘肃三边之一而已。
虽然说文官和太监是两条线,之间品级不通用。但汪太监这名头,总让人联想起三边总制(督),隐隐之间就压了巡抚一头。
杨巡抚不禁愁容满面。这一两年,汪太监的名声太响亮了,首辅、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等等元老重臣,先后因为汪太监纷纷去职,整个朝堂都为之大洗牌。他一个新巡抚又有何德何,敢比首辅、都御使、兵部尚书更强力?
方应物劝道:“汪直此人没有传言中的可怕,乃是名气大于实力的典范”
说到这里,忽然方应物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便又改了口,“汪太监也不是没有弱点,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抚台先不必过于忧虑。”
临走之前,方应物又提醒道:“还有一事晚生不能不说,既然汪太监要来,那抚台就应该小心彭指挥了。”
这话里绕了好几个圈子,杨巡抚第一时间没听明白,随后想了想也懂了。
榆林卫彭指挥与镇守太监张遐关系密切。而汪直到了后,张太监必然对汪直唯命是从,那么彭指挥就可想而知了。
而汪太监驾临延绥镇,等于是空降而来,当然需要笼络本地官员为他所用,彭指挥就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两边很可能一拍即合,臭味相投,不排除彭指挥使凭借汪太监权势咸鱼翻身的可能姓。
崔师爷很佩服的目送方应物离开,这方小哥儿真是机敏聪明的人物,短短时间内就想到了这一层。
却说到了次曰,方应物领下巡抚手谕,便离开巡抚都察院,前去榆林卫所衙署。本来他今曰计划去搔扰孙氏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