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朱大人的意思当然不是要包庇两大布政使,将他们被检举这件事压下去,这不是明智人所应该做的。
朱大人没这个能力,他品级比布政使还低;也没这个胆量,若故意遮掩包庇,谁知道下一个被检举的是不是他?更没这个必要,他犯不上与贪赃犯和小人同流合污,何况又没有好处。总而言之,两个布政使的事情,又哪里是他说压就压下去的?
朱大人的本意,就是想拖延一下而已。因为他面临这个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出于谨慎所以要暂时按兵不动,先看看情况再决定行动,学术名词叫做引而不发。
可是朱大人刚刚交待下去,没过多久,就见到有个差役匆匆忙忙的被引进进了大堂,向朱大人禀报:“小的乃是仁和县皂隶,今i在武林门挂出了几张揭帖,县中老爷做不得主,特地遣小的十万火急前来禀告廉访大老爷!”
所谓揭帖有两种含义,一是一种文书,二是公开张贴的大字报,此衙役所言的武林门揭帖,显然就是大字报的意思了。朱绅皱眉道:“什么揭帖?要惊动到本官?”
“揭帖上是中伤布政使司两位方伯大老爷的文,又是骂宁老大人贪赃,又是骂陆老大人人品卑劣不过其中细节说得倒是很详细。”
不用问,也不用去查,朱大人心知肚明这必然是方应物的手笔,国家养士一百年,读书人出来帖大字报的现象已经有所抬头了
武林门乃是杭州最繁华、人流最大的主要城门,揭帖在这里挂一挂,又是超级劲爆的官场丑闻,只怕没几天整个杭州城都会知道了。
朱大人苦笑不已,若城里都人人都皆知了,那自己还如何暂时按兵不动?这不明摆着给别人玩忽职守的把柄么?想必那方应物就是打得这个主意罢,利用舆情叫自己坐视不得。
不过往深里再想一层,从某种意义上方应物也是情有可原,此乃保身之计也。毕竟那是两个从二品方面大员布政使,方应物检举他们必须要考虑到自己的安全问题。
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狗急跳墙下黑手报复,别被人偷偷绑了石头沉钱塘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大张旗鼓公开化了,方应物自身反而更安全。
想至此,朱大人只得重新发出命令,布置起查访工作。相关人员中,两个布政使显然不是轻易能动的,海宁县知县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一地之父母,事情明朗前也不便擅自押问。
所以第一步只能是将布政使司藩库大使、小吏,陆府西席张先生等人请来查问,此外还有方应物。如果初步查明确有嫌疑了,那就该上奏朝廷听候处置。
正如朱大人所猜测的,方应物现在确实很心虚。做出了正义的选择,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自己在杭州城势单力孤,对风险的抵御能力太低而已。
故而方应物张贴完大字报后,便想迅速跑路了。他的选择有两条,要么逆钱塘江、新安江回淳安县老巢去,要么北上去苏州府托庇于便宜外祖父王恕门下。
但方应物不是没有牵绊,还有王家在这里。如果是他惹出的祸端,然后便扔下王家跑路,那也显得太不仁义了,谁知道两位布政使老爷在盛怒之下,会不会迁怒于王家。
方应物在清晨偷偷摸摸贴完大字报,拍拍手便去了王家拜访,主要目的就是通知王家也暂时注意一下,最好躲出去避祸。
这种给别人带来风险的事情,还是挺难张嘴说出来的。这种状况下,方应物更不想去见固执短视的的王德王大户,只去王家侧院找到了王魁。王魁也是王德的族亲兄弟,想来让王魁去传开话就行了。
但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方应物只得先打个哈哈,说几句“今i风和i丽”。
而王魁见到方应物,却面有喜se,“自从前夜兄长赴宴归来,对方相公多有美词,与以往很有不同!”
咦?方应物还很是小小的惊了惊,王德由于种种心理原因,向来不大待见自己,如今这是铁树开花、顽石开窍了?看来前夜对他的冲击不小啊,也算是开阔了他的眼界。
这也是此类人的通病,不给他带来切实可见的利益,他就看不到你的优点,视野就是这么大,也只能看这么远。
只可惜,王大户梦寐以求的这桩大买卖注定要泡汤了。出了检举陆大人的事情,那右布政使陆府不和王家记仇就不错了,买卖更是休想。
想到这里,方应物又心虚了,正打算快刀斩乱麻的将事情说清楚,jing示过王家后就迅速抽身走人。到了运河码头上,遇到去苏州的船就去苏州,遇到逆钱塘江而上的船就回老家去,然后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却听王魁抢先道:“对了,今i既然你来了,那我便请兄长去。如今是一个契机,可以谈论前次你说过的盐票买卖了!”随即王魁转身出了会客之室,向宅院后方而去。
“等等!”方应物喊了几声,没有喊住人,王魁已然不见了人影。大概王朝奉觉得今天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若化解了兄长和方应物之间的芥蒂,也省得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没多久,就有王家下人过来邀请方应物移步去堂上说话,方应物连连苦笑,无奈的跟随去了。
在前堂里,王魁与王德说话,“今i方相公前来,是要谈一桩大生意,或许也是我们王家破茧成蝶的机遇”
王德见到方应物,果然比往常和颜悦se许多,看来心里多半也是想开了。他微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