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之后,太监佞幸们陷入了失声状态,一如一年前地震后。天象示警之下,谁也不敢再高调了,否则无异于吸引最猛烈的炮火。
就连内阁、部院大臣也都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慎便被舆论集火抨击,然后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去年刘次辅的遭遇可谓是殷鉴不远,不能不小心。
至于连续两个新年都被天象搞砸的成化天子朱见深,下诏开言路后收到了雪片般的奏疏。
此时士风尚未完全堕落,奏疏多有直言批龙鳞之处,这叫成化天子心里暗暗恼火却又不便发作,就是天子也不能逆天而行。
如此朱见深便将一些出挑官员的名字记在了御案旁边的屏风上,等待天变风头过去,将来有机会时......哼哼。
不过近年来冉冉升起的清流明星方清之却异常沉默,始终一言不发、一字不写,在家闭门谢客,并拒绝了所有交游。
让旁人看来先是感到很奇怪,正直敢言的方清之在此时有什么理由低调?但细想之后也就理解了,有那样一个动辄被老天爷撑腰的儿子,方翰林除了沉默还能如何?
插一句话,其实方清之低调也有低调的好处,至少不会被天子记名在屏风上。
官场上有些话只能放在肚子里嘀咕,私下里议论,但不便公开说出来,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民间就没这么多忌惮了,各种版本的议论流传于街头巷尾。方应物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青天知县。知名度一直不错,很容易被关注。
“方青天不做知县之后。去了南边当钦差大臣,用尚方宝剑斩了危害地方的采办太监。然后被小人攻击,所以老天才会坠星示警。”
“我就说过么,方青天乃是天上星宿下凡,来为我大明江山擎天保驾的!”
“还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方青天本来就是文曲星转世,原本是要中状元的,只是被朝中奸臣所暗害才丢掉了状元。”
“这你就错了,什么文曲星,文曲星能杀伐果断所向披靡么?据我观察,分明是太白星君下凡。将来要做宰相的!”
汪芷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态,将吕忠的呈文奏给天子,帮着方应物开脱了几句。然后又抄了一份送到通政司上邸报,拼命将王敬之死与方应物撇清,但效果实在未知。
或者说,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下,每个人所想的只是站住什么立场说什么话,没人关注王敬公公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这年头通讯落后,汪芷纵然想及时的对几千里外的方应物说些什么。暂时也没法子。
驿递系统是传送公文的地方,东厂提督通过驿递给清流钦差方应物送信,这本身就是让别人瞩目的事情了,更何况用来传递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话。
而且汪芷与方应物之间为了保密。一直都是面对面直接打交道,没有太多中间人,此时汪芷便派不出可靠的人前往南方送信。何娘子和孙小娘子这样的。显然也不合适独自出京办事。
所以最后汪芷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祷了,祈祷方应物得到有关消息后。不要为此太生气。甚至心虚的汪太监重新考虑起来,在方应物回京之前。是不是再向天子申请巡边去?
过年期间,天下亿万民众大都在家不出门,异地之间的消息传递近乎停滞。因而远在苏州的钦差大臣方应物对京城详细情况一无所知,只是从公文上知道了天子因为天变下诏开言路而已。
等到出了正月,方应物琢磨着关于自己的流言应该平息了,便启程回京。虽然有点早,但按着日子算,座船到了北方时,运河也就开始化冻了,不影响行程。
袁凤萧不愿跟着方应物去京师,留在了江南。唐广德倒是想把儿子唐伯虎送到京师长见识,但被方应物劝止了。
在毁誉参半的风评里,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的方大钦差上了船,在瑟瑟早春的风中往北而去。
他留下的业绩是:征走了超出往年一百石的粮税,开创了一条从湖广贩米的商路,砍了三十多个地痞恶棍的人头,坑害了十几个闹事的读书人,抬举了几名小才子,重罚了十几家土豪大户,阻止了采办太监王公公祸害苏州,最后逼死了王公公。
吕忠吕太监并不与方应物同行,他借了数百官军,押运价值三十多万两财货另行启运。他很清楚,这笔财货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只要这笔财货哄得天子高兴,什么都不是问题。
自认业绩出色的方应物一路毫无压力,优哉游哉的先后过了江淮。进入山东境内,有一日宿在商业重镇临清,到此距离京师已经不远了。
当地官员与方应物有七拐八歪的人脉,便设宴招待。方应物欣然赴宴。完毕后回座船歇息,远远的看到三五陌生人聚在船下等候,当即有护送的县里衙役上前呼喝。
却见有个老者跪地道:“小老儿自浙江往京师经行商,听闻方青天乃天上星君下凡,所至之处百邪辟易。
仰慕已久却不料在此地偶遇,小老儿斗胆请方钦差看在同省面上,为手中折扇题字避邪,自当另有润笔奉上。”
听到这说辞,衙役便不好赶人了,只看着钦差老爷吩咐怎么办,然后才好行事。
但方应物愕然不已,直直的发愣,他简直被这老头儿雷的里焦外嫩。这老头子的口气,与找和尚开光有什么区别?
难道他方应物提个字就能辟邪了?还有,什么星君下凡、百邪辟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辞?
在几位同乡商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