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一直觉得,万安拒不表明身份,是为了尽可能避钦天监的嫌疑。虽然方应物感到疑点多多,可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现在自己刚下令要羞辱万安的随从,万安就迫切的跳出来亮出身份,含义很明显,只怕有比勾结钦天监还要严重的事情。故而亮出身份作为底牌,也不得不打出来了。甚至还可以引申,万安身边这几个随从有问题,只是不明白万安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方应物将注意力从首辅转移到四个随从身上,这一细看就看出点表面现象。四个人里,有三人服色虽然各不相像,但大体款式却隐隐雷同,很可能是家奴之类,衣衫都是同一处制作的。
而第四个人虽然也是衣着寻常,扔进人群里并不起眼,但衣衫却与其他三人样式迥异,不细看还注意不到。
最后方应物又将注意力集中在这第四个人身上,却见此人年纪应当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保养不错,面白无须。
不过没时间让方应物再仔细揣测了,从威宁伯那里借来的打手们还在等着他的话。万安自爆了身份之后,他们便迟疑不决了,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
方应物目光漫无焦点的扫荡了几下,对威宁伯府家将们道:“贵府主人将你们借给我使用时,说过全听我的命令行事,如今听到首辅二字就不敢行事了?
这样胆量,也不怕坠了贵府主人的威名!再说我也没有叫你们对首辅动手。只是整治几个家奴随从而已。连这也不敢么?”
方应物的话倒也在理,又不是直接冲撞首辅本人,事后转圜总会有余地。威宁伯府众人定了定心神,便重新动起手来,这让方应物暗中放下下心来。
万安本来是被方应物气得立了起来,但此时却又站立不稳,跌坐回去。他性格本来就偏阴鸷。不会大喊大闹的丢体面,只在心里不停默念:“大意了,太大意了。”
明知道今天有重要事情,明知道方应物是睚眦必报的人物,之前还是忍不住招惹方应物,酿成了节外生枝的祸事。不过也不完全是大意,先前方应物摆明了撒赖不想走,自己不指使康监正动手,还能有什么办法?
本来无论方应物是被己方扔出去的。还是被锦衣卫捉拿走的,只要被赶走了,不再继续碍事就好。可谁又能料到方应物报仇不隔夜,发了疯似的不知从哪里借来人手,杀了一个险些令他措手不及的回马枪。
不过万安还抱着一丝侥幸,期待着方应物发现不了什么。
在方应物重点关照之下。几名大汉很快三下五除二的将那名与众不同随从的外衫扒下来。只剩了底裤。
若只为羞辱人,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罢?动手众人又看向方应物,只等一声令下便抬着目标扔到大门外面去。
方应物盯着那位特殊的随从若有所思,嘴里很强硬的吩咐道:“继续!收拾干净了再扔!”
居然要动真格,这是有多大仇......众家将心里吐槽,动作不曾减慢,上前去按住目标,有人就要用力扯下他的底裤来。
忽然目标喉咙里钻出一声仿佛女人的尖叫,亲自动手的威宁伯府家将见状不禁愕然,回头对方应物道:“这是一位公公......”
宫里的太监?方应物感到抓住了关键的信息。按说万安与宫里太监有勾搭不算奇怪。但与宫里太监私密会面,拉上钦天监监正一起,甚至不惜选择了妓家院子打掩护,这就很怪异了。
如果不是自己打着以牙还牙的主意,试图让随从代替万首辅受辱,打算将这几名随从都扒光了扔到街面上,还真不一定能识破这名太监。
咔!万安将手里茶盅摔在案几上,两眼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什么也不管,只死死地盯着方应物。
方应物顾不得万安了,径自对那假扮随从的太监问道:“恕在下眼拙,不知公公是宫里的哪一位字号,亦或在哪里高就?”
此时那太监反倒镇静下来,“方大人的名声,在下可是有过耳闻的,不过在下出宫办差,与你无关,也无需多问!”
嘿嘿嘿嘿,方应物忍不住笑了几声。这太监明显没搞明白状况,还在端着宫里老爷的架子。“听说很多人为了进宫而自阉,但最终却无法进宫,只能在外面招摇撞骗,焉知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你想使诈套话,可惜找错人了!”那太监不屑道。
方应物大笑道:“其实你的来历并不重要,既然你与万首辅私密相会,那肯定不是我的同道中人,我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一位公公居然跑到坊司胡同来寻花问柳,这多么稀罕;而这位公公还与别人争风吃醋,以至于被扒光了丢出来,这又是多么令人捧腹!
这样的事情被人亲眼见到,想必消息很容易就风行罢?然后根本不用我刻意打听,只消多加注意各方动静,很容易便能知晓你的身份。”
这位公公闻言当即头上冒了汗,嗓子卡了壳,不免进退两难,答话不是不答也不是。他一直在深宫当差,从未出来与方应物打过交道,此时才切身感受到,这方应物不愧是屡屡出现在宫里传说的人物,心思果然诡诈非常!
方应物自顾自叹道:“有什么不好明言的?难道邵娘娘身边无人了吗,竟然只能派你出来,连个话都说不出几句。”
唰!万安又重新站了起来,把方应物吓了一跳。首辅老大人反复起立,也不知道他的老腿脚承受得住么。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