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借着月色看清那些羌人后,赵良臣的心就开始不住下沉,从坡上下来的只有七名羌人,除了一名老人,其余几个都是还不到十岁的半大孩子,用一根绳子,慢慢的从陡峭的坡上吊下。
两个年纪较大的孩子最先溜下,一落地就搭着手去接老人,再一个个接住其余小孩,七名羌人蹑手蹑脚的溜下坡,小孩们手拉着手,跟在老人身后。
一开始的时候,看见逃下来的只是这些孩子,赵良臣心里仅是失望,苦等了半日竟然只等到了一个老头和几个小孩,随便选个军士上去,单枪匹马就能把这七个羌人全部擒杀,可这点子人实在是羞于报功。
又看了一会儿那几个孩子的举动,虽然赵良臣立功心切,但他还是觉得,这些孩子无疑都很乖巧善良,因为便是在这生死关头,他们都还不忘记扶老携幼,若是平常小孩,在这时候大概只会躲在大人怀里哭闹。看着看着,赵良臣莫名其妙的回忆起来,当年自己和爹娘从中原一路逃难时,也是这般互相扶持,爹爹背着最重的包裹,手里拿着根木棍,走在前头,娘一手拽着爹的衣角,一手拉着他,亦步亦趋的紧跟着,每走出一段路,爹都会回过头,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为娘儿俩鼓气。
有时候,路上会碰到其他逃难的汉人,大人们还在警惕的试探彼此有无恶意时,孩子们早已经互相扮着鬼脸打起了招呼,然后,大人们就会放松戒备,自嘲的笑笑,找块地方坐下,互相询问起对方的打算,而孩子们往往已玩成了一团。
赵良臣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很是认识了几个小伙伴,逃难的路上,几家大人为了互相图个照顾,就并在一起赶路,孩子们高兴的就象过年,天天没日没夜的凑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逃难是件苦事,直到入了辽境,为了各自打算,几家分开时,他们几个孩子还抱着大哭了一场,大人们好不容易才把哭成一团的孩子抱开。
“老大,你脸上怎么会带着笑?”一名军士凑到赵良臣耳边问,“这也太渗人了吧?大半夜的,还是要开打的时候,你居然一个人笑得滋润?”
“没事,就是想起点了旧事。”赵良臣尴尬的摇了摇头,生怕平日努力在下属面前摆出的威严模样荡然无存,忙板起了脸,心里不禁苦笑,偏偏在这时候,自己居然多愁善感的想起了往事。
听见暗处的这点响动,七名羌人转过身,看见了守在坡下的一队辽军,几名小孩楞了楞,立即把那名老人围在当中,几个半大孩子,手举着勉强才能端平的钢刀,警惕的瞪着面前辽军,那两个年纪最大的孩子甚至还往前走上了一步。
“这些孩子,倒是有种!”赵良臣心里想着,自己逃难的时候,也只有这些孩子的年纪,不过那时候的他可没这个胆子,路上看见陌生人,总吓得躲在小伙伴们的背后,记得伙伴里头也有一个很大胆的孩子,每次都挡在他面前,可惜入了辽境后,一直再没那个伙伴的消息。
他很纳闷,为什么越是禁止自己去回忆,却越会想起那些不该在此时忆及的往事。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先前说话的军士又凑上来问,“还都是些孩子…”
赵良臣听出这部下语气里的犹豫,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其他部下,大家也都在看着他这阵首,月色下,军士们脸上同样的犹豫被照得格外清晰。
赵良臣又摇了摇头,想要挥去脑中那些杂念,但看见那些羌族小孩的样子,心底的功利之念却压不住那些柔软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