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鸿宁,阿若就问:“殿下要不要沐浴?”我才应声,两排宫女就簇拥我到了后堂。温泉水从金龙嘴内缓缓流出,兰香被熏得满室,阿若帮我解开发髻,另一个成年宫女又跪地解我的衣带,我推开她的手:“你们都出去……留下圆荷服侍我就行。”

阿若婉转道:“殿下……她年纪小,从乡野来怕是伺候不周。”

圆荷抢道:“奴婢能行的!奴婢不会的还有殿下教呢?”她圆脸上出现一种不肯服输的表情。阿若望了望我,挂上微笑道:“既是殿下的意思,奴婢们先到外头候着。”

我等她们退出,才无声的解开衣裳,夏风从绣着金孔雀的帘幕里透过来。我的脚上,肩上伤痕都愈合了,但伤疤是永不磨灭的。我把身体全浸在水中,默默的思索。

圆荷杏眼圆睁,不知道想点什么……等我叫她,她才拿着篦子蹲在池边:“公主……殿下你一定是真的公主啊!我小时候听故事里的公主,就是殿下这个样子啊。”

我忍不住笑,她用篦子在长发里一通:“殿下,怎么断了好多好多?”

我不能说是被我截断的,只好含糊的嗯了一声。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脑袋后沉甸甸的,身体就算泡在温水中,依然不放松。镶金刻花的池底,好像有什么让我在往下坠。我警觉的抬起双腿来:“下雨了?”

圆荷侧耳:“下雨了,殿下我们一直要住在鸿宁殿到明年春天?”

我没有回答。我无处可逃,但是明年春天……雨点落在鸿宁殿的芭蕉和桂树叶上,沙沙的,渲染着木味,散发陈腐而安逸的清香。我的眼里,桂宫也是黑暗的。黑暗无处不在,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原色?世界本该就是黑暗一片?我的手指不经意的抚过自己的胸膛。我已经十五岁了,近来身体正在以令我自己惊讶的速度发育着。我的胸口仿佛含着满月,兀自吸收着大地的雨露,不但我胸前的白布约束不了,连我自己的意志都失灵了。

在南朝我曾结识过一些宫人,她们无不为更像个女人而欣喜。因为在后宫中,女人的美丽身体是获得“宠幸”的必要。何谓宠幸?我冷笑一声,除了被一个高高在上的陌生男人侮辱,没有别的结果。我是个公主。我一时有些恍惚,怎么又到了后宫?

外面更安静,只有风雨作响。我冷静的穿好白绢衫,又套上一层薛荔青纱。

我走出后堂,侍女们却都不见了。在一盏银首铜人灯的光晕下,男人正靠在象牙床上。

是元天寰!他怎么来了,而且我没有听到一点声?圆荷忙低头躲到了一重绣帘后头。

元天寰居然睡着了。他睡姿随意,就跟轴水墨写意一般旷美。他呼吸均匀,黑眉在大理石般额头上舒展,白皙脖子从纯黑的领口全露出来,更像水墨画了。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认识他。无论北帝,还是东方,都跟眼前这个熟睡的青年不相似。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袖口里边。只要用寒冷的铁器一刺,也许这幅画就会变成红色的了。我生来不渴血,但是这几天我处于刀锋的边缘,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如何爆发。

元天寰就在那一刻张开了眼。他定是世上清醒速度最快的男子。

他旋即坐正:“公主,你来了。朕在这居然有倦意……”我想他大概会笑笑,但他没有,反而更严肃了。

“元天寰,你夜深来此,不会是找我来谈心的吧?”我也不上前,也不退后。

他将黑色的袖子拉开,覆盖在下面的是一只胖大的黑鸽子。

我见过这鸟,本是元天寰作为东方先生时用来联络的。

“你还用得着这鸽子?”我问。他摇头:“用不着。东方先生死了。”

我想了想:“难道你想让我来替你喂养这鸽子?”

他眸子明亮中带着一点润泽:“带它来桂宫就是这个意思。朕不能再养它了。它喜欢和东方先生作伴。东方先生也总有信让它传,朕没有。”

“你可以放了它,你不是说对宠物最周全的办法就是杀了?”

元天寰抚摸了一下黑鸽子的头。那鸟实在不讨人欢喜,又丑又凶。他说:“它被豢养久了,不会飞远。人人都说北帝残忍……不是吗?朕以后杀它吧。”

我忽然觉得凶悍的鸽子也有可怜处,便吩咐:“圆荷,把鸽子抱下去。”

圆荷方退下,元天寰里面残存的一丝情绪也被藏起来了。

他站起来,连考虑的时间都不给自己,说:“公主,今夜朕来有一件事情需要说明。朕知道你不愿意嫁给朕。一来你对朕此人意兴阑珊。二来,也是最主要的,你以为朕乃你的杀父仇人。”他也不给我喘息的时间。

我沉默片刻,心头有一股火苗窜起,瞬间星火燎原,我仰头大声说:“元天寰,我父皇与你交战中流矢而死,我把你当作仇人错了吗?如果没有你这么好战的暴君,我父皇今天还正当壮年呢。我和母亲也不会受到那许多折磨……可你不放过我……你非要娶我。我母亲死了……我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但是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我说不恨你,那才是说谎。我一直都恨你。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恨你这个人。如果我死,你也能一起死,我早就笑着去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殿外的风雨更狂暴了,元天寰依旧是毫无表情,但他听得极为认真。

他走到一幅西域经绘挂毯旁,背对着我,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你可以恨朕。朕从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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