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废了一张又一张,帐中纸页揉成团的清脆声响,让帐外的士兵都屏息敛气不敢打扰。
顾述白从未如此刻这样烦躁,想到孙侍郎一句圣旨拿玉扶来压他,他心中便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所有的解释落了笔都觉得可笑,笔迹像张牙舞爪的恶鬼,向他耀武扬威。
他看了许久,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心魔。
他不敢想象如果玉扶接到抗旨的消息会怎么想,她真的会认为自己拥兵自重有意反叛么?
甚至,她会处置他抗旨不尊之罪么?
他长舒了一口气。
眼下除了写信还有一个办法,便是留下严铮和昆羽扬等在西昆稳定局势,他则立刻动身赶回京城。
可那然后呢?
他不禁失笑,闭上眼睛,玉扶的一颦一笑都在眼前。
她第一次见到他,彼时他正在沐浴,不知是何人误闯内室所以用浴桶中的水击了过去。等他穿上衣裳出去一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愣愣地看着他,傻傻的天真模样,面上还带着他留下的水珠。
她在寒冬腊月跟着顾酒歌,冒着刀刃一般的风雪赶赴常州救他和顾宜。彼时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和刺客周旋,就在穷途末路之际看到她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山洞里,见到他时她目光中是狂喜,是云开雾散。
脑中无数的画面浮现,女孩天真欢笑的面容,渐渐变得成熟凛冽,无论是北璃的储君还是女君,她在人前都必须端庄持重沉稳镇定。
她天真的笑容渐渐变得克制,精致可爱的装束渐渐变得华丽,稚嫩的面容似初绽的芙蓉,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却少了当年青涩的鲜嫩。
她终究是变了。
天色渐晚,夜幕落下。
帐外的士兵手里端着晚膳,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最后只好轻轻将食盒放在帐门外,让他饿了便能很快看到。
帐中,顾述白在角落席地而坐,他身后的墙上挂着西昆的地形图,上头是密密麻麻的标记。他不远处的书案上是堆叠如小山的文书,每一份都意味着平定西昆的进程又推进了一步。
他应该站在地图前指点江山,或是坐在书案后批阅文书,唯独不该坐在角落,像无人问津的弃子,敝帚自珍。
他张了张嘴,忽然很想要一壶酒,想到军中好不容易整肃的军纪,他身为主将自然不能违反。
无奈的笑意缱绻在他唇角,他终于慢慢起身,朝着内室床榻而去。
守在帐外的士兵迟迟不见里头有动静,唯恐他出了什么事,便揭开帐门朝里头一看,听见了他细微的呼吸声。
“睡着了,都出去吧。”
士兵竖起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而后挥手示意大家退出去,“大将军真的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
孙侍郎一行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顾述白抗旨不尊的消息顿时传开。
玉扶曾下令关于顾述白大军的奏报第一时间送到顾府,加之顾寒陌是御林军统领,他们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顾述白下意识要去找玉扶,想了想他笨嘴拙舌不会解释,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和顾怀疆商量得好。
“黎明,这里你看着些,我出宫一趟!”
“哎,你去哪儿?今日你当值你怎么能随便跑出去?”
黎明在他身后大喊,顾寒陌却早就跑没影儿了,一回头士兵好奇地在他身后张望,“副统领,大统领这是跑哪里去啊?”
“要你多嘴?”
黎明顿时从一脸不满变为正色,“大统领自然有要紧事才跑出去,我要是听见有人敢议论他擅离职守,第一个找你!”
说着朝他挥挥拳头,那士兵连忙缩回脖子站到原地,一动不动如木头人。
黎副统领极其护着他这位未来妹夫,这在宫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顾寒陌飞快奔回顾府,正见顾怀疆和顾酒歌在商议什么,见他回来都朝他看来。
“父亲,二哥,你们可听到消息了?说大哥抗旨不尊意图拥兵自立!”
“消息已经传到宫里了吗?”
顾酒歌蹙着眉头,“先前因为大哥的事,玉扶连太师都开罪了,以在府养病的名义不允许他上朝。那时父亲只说玉扶和大哥绝不会有嫌隙我们不必理会此事,可事情怎么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顾寒陌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大哥也不能抗旨啊,有什么话不能回来他们夫妻两当面说清楚?这样一来一回依靠旁人的传话,只怕原本无事也生了事!”
顾怀疆起身道:“你大哥不是这么没分寸的孩子,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眼下当务之急是进宫劝阻玉扶,万万不能将抗旨不尊这个罪名坐实,否则……”
抗旨不尊是大罪,轻则斩首示众,重则满门抄斩乃至诛连九族。
顾酒歌忙搀扶他,“父亲,我陪你去!”
顾怀疆摇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姬媱还不知如何悬心。她怀有身孕不能担惊受怕,你在家安抚她顺便约束你的弟弟们,别让他们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
说着看向顾寒陌,“你随为父一道入宫。”
“是。”
顾酒歌只好留在府中,看着顾怀疆和顾寒陌离开的背影,他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那一年——
那一年,宁承治以勾结西昆私通敌国的罪名派人来府中抓顾怀疆去问话,他挺身而出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