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站立的地方和他隔着大约十几步的距离。这之间的空气像夏日受到日光炙烤的柏油路面一样蒸腾起来,仿佛岩石底下埋藏着炽热的岩浆。
佩特鲁突然感觉到很压抑,呼吸变得粘稠而难以为继。他的眼神也不大灵光起来,远处的景物看得不甚清楚。
他揉了揉眼睛,就看见了拉维耶,穿着他们当初在台伯河畔拥吻时那套紫蓝色的连衣裙,在白猫和他中间的那片变换的光影里,如全息投影一般,款款朝他微笑。
佩特鲁一刹那明白过来,自己入梦了。但这是谁的梦呢?我的?还是这个女人的?还是那只猫的?
如果这是别人的梦,为什么能看到拉维耶?就算他们见过拉维耶,也不可能见过这个样子的拉维耶——那是年轻的他们在罗马度过最幸福时光时的样子。
如果是自己的梦,佩特鲁可从没见过那只白猫。他听说过泰国皇室喜欢养一种白色的猫,但他从未见过。而且他明显感觉到那只猫是一个意识实体,即使隔得这么远,他还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出的冷峻而强烈的精神气息,绝不是他的意识借助记忆创造出来的东西。
拉维耶在朝他招手。
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的牵引,佩特鲁不受控制地朝着拉维耶一步步走去。拉维耶朝他伸出手,他也伸出手,及至靠近时,指间触碰,一股电流般的感觉传遍佩特鲁的全身。他兴奋而又难过,轻轻拉过拉维耶的手,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拥住她说:
“拉维耶,我爱你!”
拉维耶在他的怀里轻声啜泣,责怪他把她一个人丢在埃及的监狱里太久太久。佩特鲁的内心经受着无比的自责和痛苦的煎熬,只能紧紧搂住拉维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他感觉到怀里的拉维耶融化了,变成了一滩泪水,一半沾湿了他的襟怀,一半漂浮在空气中,化作一朵带雨的云彩,朝远处飘去。
佩特鲁起身去追,忽然觉得一阵恍惚,就像穿过了一层肥皂泡的薄膜,从一个泡泡走进另一个泡泡里。
雨云不见了,那只白猫清晰起来,张开粉红的唇,朝他喵呜叫了一声。佩特鲁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像石头一样撞击在他的胸口。
他马上明白过来,这一刻,他真的已经在那只猫的梦里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只黄猫,在梦里会变成一只白猫?这就好像一个印第安人做梦的时候,潜意识把自己变成个斯拉夫人那样不可思议。
……
青木看着苏蕙兰引酣然和佩特鲁同时入梦,两个梦交叠在一起,然后佩特鲁自己走进了酣然的梦里,不得不佩服苏蕙兰对梦境的精微控制。
她让佩特鲁入梦的手段十分巧妙而柔和,不像青木当初带领胡杏进入夏文远的梦时那样简单粗暴,虽然当时有青木教导胡杏的因素在,即便没有那个因素,青木大概也不会如此细腻的去控制精神力,这也许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青木这样猜测。
在如雪的梦里,佩特鲁和苏蕙兰已经开始在交谈。佩特鲁开始讲述他的过往故事,以及为什么要来这里,一幕幕由他的潜意识调用记忆构成的流动的镜像就像电影一样播放着。
红胡子海盗的故事固然惊心动魄,但青木此刻的注意力却完全在苏蕙兰身上,因为刚才苏蕙兰在动催眠的时候,他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虽然这香味很淡,淡到就像柳营巷那棵老柳树上在冰雪尚未消融时冒出的第一颗新芽所散出来的淡味,即使你凑近了闻,也闻不到春天的味道,但对于一个见过春天的人来说,它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春天要来了。
青木想起了那个夏天的潮湿的夜晚,在酒吧最昏暗的角落里,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子,浑身散出的令人难以抵御的香味。
那还要追述到故事的开始——
那一天青木顶替梅以求教授去刑侦队帮史大壮审讯了赵鹏程。审讯结束后胡杏送他回柳营巷,路上给他买了个打火机,后来的毕生花还因为那个打火机而醋意大。
那天下午,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见到了当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马福庆,还有马福庆梦里那个后来被证实是他妻子的可怜的无头女人。
那天晚上是莫语第一次到酒吧来唱歌,他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在梦游。后来莫语讲述了关于镜子的故事,青木第一次听到了司徒的名字。
很多后来变得极其复杂的故事,都在那一天开了头。青木的生活就像一团乱麻,就在那一天被扯出了线头,直到今天,线越来越长,乱麻却还是乱麻,只不过从一团分成了几团。
然而,在所有生的事情中,最让青木印象深刻,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的,却是酒吧昏暗角落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身上出的沁人心脾的香味,以及她画在桌上的那个神秘符号。
在滇南的时候,青木领教过一个身上有着相似香味的女人——杜鹃。但不同的是,杜鹃是被杜瓦从小泡在香性药物里长大的,所以浑身都带着香味。
而那个女人不同。她的香味不是来自她的身体,也不是口齿,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催眠手段。她的精神力直击你的大脑中的嗅觉中枢,让你直接“闻”到了香味,却不需要化学分子进入你的鼻腔来刺激嗅觉神经系统的末端。
那个晚上,青木始终没有看清女人的脸,因为灯光太暗,因为香味实在太浓。女人在桌上画下了一个令青木迷茫,却在此后的一系列事件中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