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那小丫头的说法,赵无安这短短几年时间里,可走过了不少地方啊。”老人说着,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怪不得那本该高坐明堂的二人,一下子都变得这么神经兮兮。”/p
他不再犹豫,一挺腰板就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走进屋子,临进门时,从屋里地面上揭开一块木板,抱出了放在暗门后的小药箱。/p
老人抱着药箱走进里屋。果不其然,伤心过度的安晴,已然依偎着床沿睡着了。看她那满面泪痕的模样,与其说是睡着,倒不如说是昏了过去。/p
老人没有理会安晴,径自绕到赵无安身边,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一味形状独特的药草。/p
有茎无叶,肥厚的根部呈土色,其上有些微红色斑点,远望如同新挖出的土豆。/p
老人用枯瘦的手指在其上揉捏了几下,便将那根部拧成了一根手指粗细、一尺多长的杆子。他撬开赵无安的嘴,将那被拧成杆状的药草小心但果断地塞了进去。/p
药草顺着喉咙滑入食道,赵无安的胸膛被顶得微微向上隆起,一双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但双目已然紧闭。/p
一整个草药都被老人波澜不惊地塞进了喉咙里,最后只剩下顶部一片圆润饱满的茎尚悬在口中。老人松开了赵无安的嘴巴,任由那根药草死死顶着他的食道。/p
“这已然是我唐家最后一根‘最通天’了。虽则外表肥厚,内里却充盈灵气,入人喉腔而不阻塞呼吸。待到这片寸茎凋零之后,你应当就已无碍。”/p
明知赵无安与安晴此时都已听不见他的话,老人却还是把这药草的效用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又自嘲地笑了起来:“上了年纪,话就是有点多,你可千万不要介意。”/p
说罢,他悠悠打了个哈欠,扶着腰向屋外走去。“都到了这把岁数,再不看开些,我可真没什么蹦头了。赵无安?这名字起得不错,但愿你仍是那个所向披靡的造叶二皇子。”/p
晚风过院篱,老人合上了在风中吱呀作响的木门,最后看了一眼这方小院,径自向院外走去。/p
出到门口,他不出所料地望见了路口站着的那个背影,了然一笑。/p
“让我猜猜,六十年来藏匿在我身边的,到底是东方先生,还是解大少爷?”/p
那个人略有不悦地抿了抿唇。/p
“二者皆有。对于唐家堡的建造者的后人,他们可未曾有一刻放下过心来。”/p
老人悠悠立在晚风之中,神色淡然:“唐家堡,不过就是一座屋子罢了。通天根,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味草药。江湖中人,总是把这些身外之物,看得太重。”/p
“江湖杀伐,这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难免的事情吧,唐老先生。”/p
“现在这座江湖,戾气太重。”唐姓老人一字一句道。/p
路口的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退到一边。/p
唐姓老人眯起眼睛:“怎么,困了我六十年,现在不杀我了?”/p
“自始至终,盟主没有想过杀你,也没有想要控制住你。”年轻人按住手中的长刀,神色悯然,“唐先生,是你自己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了这暮秀村中,足足六十年。”/p
老人怔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像是欲细数一番这漫天星子似的,低低一笑。/p
夜风凄冷,寂寥月色之下,苍凉的声音在小院门口缓缓响起。/p
“我的两个儿子,去到造叶边境卫国戍边,大儿子是马革裹尸回来了,小儿子丢了一条手臂,大病难愈,也是在这样的暮春没了性命。你们又派了夏涟来,以我孙儿为挟,想方设法要逼我交出那味‘最通天’。我唐家为你武林正道造那一座唐家堡,倾尽三代人力财力,最后落得这么个结局,你却和我说,是我画地为牢?”/p
年轻人低头思索了一阵,避重就轻道:“你本可用那一味通天根来救你小儿子性命。”/p
老人冷冷一笑:“若是如了你们的意,老夫还怎有脸自称是个唐家人。”/p
年轻人叹息一声,“冷先生,再不走,这座江湖的未来你便无缘见证了。”/p
“阁下真不杀我?”唐姓老人话中带着轻蔑意味。/p
年轻人摇了摇头,在夜色之中,径自走向那座门户紧锁的宁府大门。/p
“冷先生为这座江湖所做的一切,晚辈皆有所耳闻。如冷先生这般的人,在江湖之上本该是如雷贯耳,万众敬仰,却在乡野小村孤老至此,并非我愿。”/p
“东方连漠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p
“冷先生无需多虑。”年轻人的清冷嗓音停留在晚风里,“晚辈自有计较。甘愿违命,只是希望能让冷先生,亲眼看一看这江湖的未来。”/p
大宋乾德元年,蜀地之中,忽有一股势力声名鹊起,自号唐门。/p
门中弟子无不蒙面往来,性情深沉,然宁死不屈。/p
其为者唐冷,坚忍多谋,智计群,极擅建筑及药理之术,人称工药双圣,却极少见客,故有“冷先生”之称。/p
幽云十六州之战大宋惨败之后,东方连漠于蜀中一夜成名,唐门则在其时没落。直至今日,江湖中几已无人听闻唐门之名。/p
夜风凄然,这位早被江湖中无数人遗忘了的老者,悠悠走出暮秀村。/p
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