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闯出了大相国寺的重重人海,满头雾水找了一上午也不见赵无安踪影的胡不喜忧心忡忡地回到小巷里头的临时居所,却发现赵无安早优哉游哉地在小院里坐了下来,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找出一罐茶叶,架起炉子,把水烧得滚热。
“哎哟,老大你原来先回来了啊,可把我吓了好一大跳。”虚惊一场的胡不喜拍拍胸脯。
赵无安把视线从水炉上挪开,移到胡不喜头上,皱起眉头:“跑得时候太急,撞伤了?”
胡不喜一愣,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发现了一小道伤痕,摇头道:“虽然确实是撞伤,但还真不是因为我跑得太急,老大我还没跟你说呢,那相国寺里头,有个高人!”
赵无安不以为意:“汴梁城哪个角落没有高人。”
“是那种高得不能再高的高人!”胡不喜恨不得跺起脚来,“老大你是没亲眼见到,估计这辈子都不会信,居然能有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姑娘,一只手就把老 胡我给揪翻了个跟头!”
赵无安波澜不惊地瞟了胡不喜几眼,注意力仍然大多放在面前嘟嘟作响的水炉上头,淡淡道:“相比于这等怪人,麻衣人还算好对付的了?”
“那能比吗,那群麻衣人直接被俺给甩了,云里雾里的!”胡不喜夸张地一摆身子,“说起来,老大你怎么这么快就把那些人甩掉了?”
“我轻易甩不掉他们,所以干脆就没打算甩。”赵无安道,“我跟他们聊了几句。”
胡不喜瞪大眼睛:“聊了几句?他们居然没有当街动起手来?”
“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他们未必捞得到好处,我想京城里头应当少有这种蠢材,就听了他们两句话。”
面前的水炉忽然喷出汹涌的白气,赵无安当机立断,一手抄了壶柄,便将沸水抖落作一道银亮的线,密密灌入脚边的茶盏中。
“是朝廷里的人。本意想找你,叫你别去参加雄刀百会。”
胡不喜闻言一愣,竟是气笑道:“这是什么道理?天下一品的刀客,还能不去参加这时隔数十年才重开的雄刀百会?”
“毕竟这已不是当初那一拨矢志刀道的扬州子孙,韩家重开这雄刀百会,究竟意图如何,发人深省。”
赵无安凝眉注视着滚烫的水填满茶盏,其间碎叶浮上水面,又渐次沉没。
胡不喜无谓道:“正是因为不知韩家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才要去好好地争一争这名次,立个下马威不是?”
“我来汴梁,可不是为了这些事情的。”赵无安放下水炉,一手捧起茶盏,将盏中茶水慢慢倾倒于炉边水槽之中,“你固然能去参加这大会一展手脚,我却是万万不可再现身于众人面前。背上这暗红剑匣,如今还是太烫手了。”
连一个从二品的宰相都能知道背着暗红大匣的白衣人与胡不喜交情匪浅,在这罗网密布的汴梁,要指望消息不畅无异于痴人说梦,洛神剑匣则几乎可说是置赵无安于死地的绝妙利器。
胡不喜若有所思道:“说得也是。那老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赵无安闭目道:“说到底,能在汴梁见的也就只有那两个人,我打算一一去见一遍,而后再作计较。”
胡不喜点点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还特地去弄了把茶叶过来。”
“不温习一遍这点茶之道,就要去与那人相见,我心里也是着实没底啊。”赵无安感叹。
说罢,他伸手解下挂在炉边的茶筅,微微扬起。
筅长一尺三寸,被赵无安悠悠提于手中,欲脱未脱。另一只手则抓起壶柄,凌空画弧,滚烫的沸水自壶嘴中涌出,遥遥隔着近三尺的高度,准确无误地灌入炉边的温热茶盏。
茶中碎叶刚刚经过一碗滚水冲泡,此时正是茶香已绽而茶味未盛之时。右手提点水壶注入沸水的同时,赵无安左手似隔纱点化,将茶筅侧浸入滚烫沸水之中,飞快撩拨。
竹丝击打沸腾茶汤,生出滋滋之声,碎叶尽数沉底,在赵无安的茶筅之下,亦可看见数道茶沫不分先后地自盏底浮起,在水面形成小小的涡旋。清香之气,一时溢满小院。
然而赵无安手腕虽然抖得激烈,茶筅顶端的竹丝却丝毫未触盏壁,任凭沸水如何激烈,也不曾有一滴水珠飞溅到越过碗沿的地步。
沸水不过几息之间便注完,赵无安右手放下水壶,左手却仍以极快的频率搅动着茶水。鲜白的茶沫接二连三地从盏底浮现至水面,逐渐聚合凝留,茶汤的颜色则变得越发清亮。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
赵无安倏忽一振手腕,左袖整个向上一扬,茶筅也近乎垂直地离开盏中。竹丝之上所挂的最后几滴茶水,在这一振之间,尽数抖落,融入鲜白茶沫之中,刹那冲散盏中馥郁的馨香。
繁华过后见真章。
收式时的振袖,近乎完美无缺。原先因那过于繁复的搅茶手法而变得有些浓郁的茶香,在这一振之间收住,重新回到了似有似无的淡泊之态,另生出一股欲说还休之美。
这场点茶唯一的观摩者恰到好处地送上喝彩:“好!不愧是老大,简直天纵英才!这一手绝妙的点茶术,就算是陆羽再世,也只会感叹不及啊!”
赵无安翻了个白眼。
拍完了马屁的胡不喜笑嘻嘻道:“那老大你就先忙着呗,洛神剑匣不放心带出去的话,让我保管着就行。你放心,这天下还没有几位敢从俺老 胡身边抢走东西。”
赵无安放下茶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