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斤琉火药,究竟如何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涂入汴梁的几万块城砖中,赵无安不得而知。
十年时间,闻川瑜将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他本就是前无古人的天才,一整座在别人眼里固若金汤的汴梁城,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几块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赵无安深知,以一己之力摧毁一座城池,对闻川瑜而言不算什么。
但这座城是汴梁。
饶是闻川瑜,也为此耗费了十年的时间。
计划越是周密,行动越是慎重,其后隐藏的秘密就越惊天动地。
闻川瑜当然要赵无安死,但他要的不止是赵无安的死,而是要整片的宋庭,来为他陪葬。
“我曾取下过一块城砖,试着点燃,但无论油喷火灼,都没有效果。”赵无安道,“那皇帝觉得汴梁各处严防死守,不过十万斤火药,绝对炸不飞一座城池……可此事既然是你所为,又怎会如常人所料。”
闻川瑜不言不语,只是眸中残酷笑意愈深。
“听安南说,你先在贪魔殿,为他们布下这十万斤琉火药后,又转入罗衣阁。我不相信你会为了什么简单的理由进入罗衣阁,何况就在你入阁后不久,整座罗衣阁就被苏青荷一锅端。这背后,应该少不了你的推手吧?”
“所以呢?难道你想就凭这些道听途说来的东西,为我十年来所做的一切棺盖定论吗?”
赵无安摇了摇头。
“算不得棺盖定论,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包括这雄刀百会,包括罗衣阁的覆灭,甚至更早——从佳人斩一案开始,一切就都在你的策划之中。所有的一切按部就班地抵达你希望的位置,而后彼此作用,造成如今的局面。”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闻川瑜一字一句道。
“我当然不敢看轻你。”赵无安不动声色,“那些琉火药,以普通的方法是点不燃的。若非特殊的人,也察觉不到它们的秘密究竟在哪。
“它们的燃具,是刀。
“柳叶山庄的刀。”
闻川瑜冷笑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贪魔殿发动袭击是在五月二日,今日是五月三日。若一切按你所愿,一切本该在五月四日结束才对——洛剑七的忌日。而贪魔殿提前了一天发动袭击,导致你必须延后一天才能焚烧这座城池。我觉得,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所以呢?”
“你算到了一切,然而唯一没有被你纳入计划中的人,导致了一切提早一天发动。”赵无安道,“那个人,就是背着三柄刀前来雄刀百会的莫稻。
“若按正常的流程走,无论谁最后取胜,雄刀百会都该在次日办一次告别群雄的筵席,而后授予胜者沧海归。因为莫稻的胜利,提前取走了沧海归,贪魔殿迫不得已,只能提前发动袭击,试图将莫稻留在城内——他们要留下的其实不是莫稻,而是柳叶七刀中的沧海归。
“柳家七刀,是造叶所铸,亦是韩家父子口中的神兵兵甲。我一直在奇怪,这七把刀究竟有什么作用,值得江湖中人争相争夺。
“范宰告诉我,七把造叶神兵,相当于用以调控造叶铁衣军的虎符,但随着伽蓝身死,铁衣军也彻底消失,造叶神兵不该再如此抢手才对。可韩家和贪魔殿,却仍对之无比热衷。”
赵无安一字一句道:“他们想要的,是点燃这座汴梁城的引线。造叶七刀,就是那样的引线。不用七把,一把就够。
“可这个秘密,你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便是你的布局,以造叶七刀搅乱天下人的视线,迫使持刀者互相猜忌,互相设计,而你坐收渔翁之利。莫稻取走了沧海归不要紧,因为你已通过其他途径,又夺得了一把刀。
“我说的没错吧?聂君怀受韩裁歌之袭,身受重伤,而他的百胜刀不翼而飞。窃走那柄百胜刀的,就是你吧,闻川瑜?”
窗外,一簇白鸽振翅而飞,散入汴梁城上方的无尽长空中。
楼内寂静得针落可闻,只能看见闻川瑜以手撑住下颚,缓慢地点了点头。
“为何要如此布局?”赵无安问道,“罗衣阁、贪魔殿、韩家,俱被你以三言两语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所图的,就真的只是汴梁城的灰飞烟灭吗?”
“有何不好?”闻川瑜咧嘴笑道。
赵无安肃色道:“我若在这里杀了你,一切就都结束了。你的十年辛苦布局白费,而我向皇帝反映这件事,收缴天下七把柳叶刀,无论贪魔殿还是罗衣阁,都再无转圜之机。”
“哈哈,哈哈哈哈……”
闻川瑜低声笑了起来,眼睛几乎弯成月牙。
“杀了我?赵无安,你这辈子,最不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杀了我。”
他的眸子冰冷深沉,仿佛有邪魔透过那双眼眸,凝望着赵无安。
“这世上最残酷的感情并非愤怒,而是悔恨。”
闻川瑜一字一句蔑道。
“我说得对吗,赵居士?”
楼中骤起剑鸣。
洛神六剑于同一时间猛然浮起,悬于赵无安身前,铮铮剑意环绕整座楼宇,意气凌然。
赵无安眸中尽是狠绝厉色,伸手悬于身前,六剑随心而动,随时都能将面前的闻川瑜穿成刺猬。
闻川瑜不闪不避,一双冷眸死死地盯着赵无安,瞳中倒映出悬在楼中的漫天剑意。
世上最残酷的感情并非愤怒,而是悔恨。
赵无安知道,自己欠了闻川瑜一段人生。
一个本能靠才华和努力,活得坦坦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