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桃鲤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醒来的。
印象中,似乎在晨曦照入房间的时候,她就已从客栈里醒来了才对。
但这一次,沉眠中惊醒,自己居然身处于一辆马车中,轩窗外有长风呼啸。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摸了摸腰间,匕首还在,倒是松了一口气,心情也不由平稳下来。
从瓦兰到大宋,从伽蓝寺外无可奈何的小女孩,到如今已双足踏过数千里河山的十四公主,只要匕首还在,就算孤身一人,段桃鲤也从未觉得惧怕。
瓦兰地偏物乏,除了香料便一无所长。子民们也早就习惯了苦中作乐,生性好和恶战,举国奉佛,西南伽蓝之国的美名由此远扬。
但她不一样。
子民若不愿手持戈矛,就得王主来替他们披坚执锐,不若如何为君。
自认生来为战的段桃鲤解下腰间匕首,紧紧握于手中,镇定地挑开了车帘,向外望去。
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呆住了。
深秋凉意萧索,火红枫林中,一人白衣,一人紫袍。相对而立。
赵无安周身六剑悬空,代楼暮云手持蝴蝶对刃。
而在赵无安身后,安南颤抖着发白的嘴唇,怔怔看着舍身挡在自己面前的赵无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代楼暮云见状勾起唇角,眼底涌现凉薄笑意。
“赵无安,你还是那个老好人。明知蛊坑底下是死路一条,却宁死也要向我求情,为桑榆争那条愚蠢的生路——”
“往事不论。”
赵无安双目俱是毅重之色,一字一顿道:“至少现在,我不会允许你,杀了我身后这个人。”
代楼暮云低低笑了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和我对着干么,赵无安?”
赵无安皱起眉头,寒声道:“是你滥杀无道!那二十九条女子性命还未与你计较,又要妄造杀孽!”
“哈哈哈哈哈!我妄造杀孽?那你赵无安又算什么!”代楼暮云狞笑道,“不论我做了什么,至少我在前进!为了苗疆,为了子民,我至少在一步一个血脚印、不顾一切地前进!而你呢?”
萧索秋风中,代楼暮云的声音嘶哑凄厉,“不管过多久,你都不会认清你所做的一切。你为伽蓝安煦烈而活,又为救天下众生而活。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你根本救不了所有人。”
“这点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赵无安冷硬道,“我现在只是要救安南。你没有任何权利,杀这个人。”
“若我非要杀呢?”代楼暮云挑起眉头。
“那我会先杀了你。”赵无安面无表情地回应。
安南浑身颤抖:“赵居士……”
他确实也曾好奇过,为什么赵无安不对他加入贪魔殿之事多加追究。
汴梁城那夜,他确实透露过一丝真心,只是赵无安应当远远猜不到这一层才是。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赵无安没有回头,淡淡道:“听见安兴国说起那十二座城塞的事时,我就想到了你那一夜说的话。”
秋风吹起赵无安的额发,一双瞳眸清澈无暇。“你说,你此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
安南的身子在那时,忽然为之一震。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愿望,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你这样。”赵无安道,“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家人,无可指摘。”
代楼暮云眼底浮现波澜。
“所以,这次我会站在你这边。”
说完这话,赵无安前倾了身子,抬起双臂,手捏剑诀,严阵以待。
身后六剑发出轻微吟啸。
这一次,代楼暮云沉默了许久。
一阵又一阵秋风自几人身边刮过,道路两旁的枫叶也一片又一片地坠下。
良久,他轻轻一笑,笑容中带了些倦怠,带了些无奈。
“你当年,为什么不这么看我呢?”
赵无安一愣。
“我确实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也年轻气盛,做了不少错事。我不像你现在护着的那个安南那样,会把什么都做好。我毕竟是苗疆的皇子,这是王冠,亦是枷锁。”
代楼暮云轻抬起眼睛,蝶翅般的修长眼睫之下,一双墨瞳沉寂无波。
赵无安定定道:“你想……说什么?”
蝴蝶刃旋出一道流光溢彩。
“那二十九条性命。”代楼暮云淡淡道,“时至今日,你仍想来我这里取吗?”
“我会让她们死得其所。”赵无安说得斩钉截铁。
“那好。”代楼暮云凄惨一笑,“且来取我性命吧。”
赵无安猛然一怔。
马车中的段桃鲤也瞪大了眼睛。
代楼暮云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般,双目一闭,蝴蝶双刃挥出,一身紫袍气机鼓荡。
“你做梦都想取我性命吧,那么这次,我给你机会。登云楼上没能打完的那一战,这半里枫林,我们继续。”
赵无安怔了半晌,没有回应。
代楼暮云猛然振起周身繁华紫袍:“来啊,杀了我,赵无安!过往诸多对错是非,今朝且尽付刀剑!”
赵无安回过神来,面色一凛,低手垂眉,气机卷起衣袂。
“你一直想杀了我吧?你一直想替那二十九条性命报仇吧?上一次是你去到云州王庭,现在是我亲自来了这清笛乡!”代楼暮云嘶声道,“天下大事、苍生安危,横竖与你无关!为黎民考虑之前,你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恩怨情仇!”
他冷冷一笑,气机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