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东方连漠的车驾在无人注目之下,驶入了锦官城。
虽然刚经过了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第一日,但九庄十三山的当家们,还是有不少人如约在次日抵达了会场。
至于剩下一些未曾现身的,也实在说不准究竟在昨晚那长夜中发生了什么。
昨夜激斗中损毁的高台丝毫未经修缮,就这么一派狼藉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座次倒是又按第一天的模样摆放整齐了,之前被打翻打碎的杯盘酒盏也都收拾一净,和这尽是碎石断木的擂台相比,委实有些滑稽。
蜀地十愿僧照例在太守府楼台上一字坐开,其余武林各家并不分前后贵贱,一律按昨日的模样重坐。
辰时将近,却不见一人前来主持。
座下满满当当的武林人士,虽然各自都在派中说一不二,联合起来却成了群龙无首之势。
而昨夜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东方连漠的假身,此时早已脱了不必要的装扮,混在唐家堡一众弟子当中泯然众人。
唐家堡这厢无人登场,而黑云会,众人更是无从知道他们会从哪里出现了。
锦官城某处无人小巷,车夫停稳了马车,小心地掀起布帘,低声道:“盟主,时辰快到了。”
车厢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尚在闭目养神的东方连漠,和怀中抱琴的岳知书。
“嗯。”东方连漠静静回应了一声,睁开眼睛。
岳知书先行抱琴下车,而后在车辕旁安然静候。
东方连漠站起身子,慢慢走下了车,站到岳知书旁边。饶是此时气机毫无外放,他看上去也是那么的不怒自威,与岳知书站在一处,一望便像是显族父女。
“义父大人,前面便是会场。昨夜黑云会狺狺狂吠了一番,台子有些残损。”
“无妨。”东方连漠应道。
直到此时,他才算真正看了眼这座锦官城。
作为举办着武林大会的城池,自然比平时要热闹不少,和他想象中的也是大同小异。毕竟世上的城池就那么几种模样,无论东洋还是西蜀,总归差得不多。
“走吧。”东方连漠道。
是时候为这场旷日持久的博弈画上句点了。
“是。”岳知书乖巧应道,领着他向前走去。
转过拐角,二人出现在大道上时,几乎立刻就引来一片震惊目光。
气质本就超于常人的两人,此时又显然在向着武林大会的会场走去。更何况大半个锦官城的人,都不可能认不出东方连漠的那张脸。
他们的身份早已昭然若揭。
岳知书娇唇轻启,一道清音如风般响彻整座会场。
“武林盟主东方连漠驾临!”
那四个字像是有魔力,代表着整座中原武林的名家们尽数扭头,上百道目光注视着这个从远处走来的人。
直到此时,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才是第一眼见到东方连漠。
除了被那抹无上的威严压迫得说不出话之外,盟主给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其实是苍老。
他比他们想象中要老太多了,几乎和解晖不相上下。
虽然他的背脊依旧挺健,他的步子依旧生风,他的双目依旧炯炯有神。
可那种苍老,不是像解晖那样写在身体上的,而是在更深的地方。
在他头顶雪白的发,在他脸上堆叠的层纹。
一切的一切都宣告着,这个主宰武林四十年的尊者,确确实实地迎来了他的晚年。
但他依然不肯放弃。
迈着稳健的步伐,东方连漠来到了坍塌成一片废墟的高台前,转过身,狠厉的目光一视同仁地扫过场中每一位江湖中人。
岳知书在他的身旁停步,与他隔着六步的距离,温颜带笑。
满场寂然。
东方连漠本尊的驾临,带给人的压迫感,比起昨日的解晖只多不少。
更要命的是解晖居然也选在这个时间出场。
他从另一侧的道路上蹒跚而来,依然拖着数以几十计的护卫,宛如一团黑云,紧跟在他的身后。
江湖上势不两立的两大巨擘,在今天同时出现在了小小的锦官城中,一座已被毁掉的高台旁。
所有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知道,大事即将发生,可却又不知道它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猝然发生。
解晖遥遥望着东方连漠,东方连漠遥遥望着解晖。
“东方连漠。”解晖笑道。
东方连漠一字一句:“解晖。”
终于见面了。
两个素未谋面,却已彼此间斗过无数合的人,终于站到了对方面前。
两人都垂垂老矣,却又有着如此鲜明不同。
一个英挺坚毅,一个耄耋弓腰。
一个是当今天下第一武夫,念起念收可令山川破碎,一个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苍苍老者。
东方连漠的身边只带了岳知书一人,而解晖却有近百扈从捍卫。
然而直到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断言,二人之中的胜者究竟是谁。
唯独东方连漠明白,自己已稳操胜券。
自苗疆开始,他就为今天布好了局。一路走到这里,没有任何一步超出他的预料。
苗疆那一场暗斗,解晖亲入北苗,杜伤泉身死,夸远莫邪一派更是举族倾颓,代楼家再度在苗疆站稳了脚跟。
这一切看起来对东方连漠和解晖都不算好事,反倒是那个一直说不清哪门哪派的赵无安更占上风。然而实际上,东方连漠早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解晖经营万毒门多年却仍求而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