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在被冻得硬邦邦的地上努力挖出个洞,把他几个月前埋在这里的东西又扒了出来。
一柄价值不菲,锋利无比的短剑——差点就刺杀了鲁特格尔的国王的那一柄,以及一枚银色的小鸟胸针……伊斯送他的那一枚。
埋下它们的时候他倒不是担心斯科特或其他牧师会用这些找到他,把他拖回去……而是为了断绝自己“有人会找到我然后把我带回去”的念头。现在想想,实在有点可笑。会有那样的忧虑,证明他根本不够坚定吧。
他仰头看了看被交错的树枝遮掩的天空,在冰原上伊斯还有可能发现他,在森林里他可没那么容易能从空中看到他了。
但现在,无论有谁来找到他,他都能够平静地决定是否要回去……那大概也算是一点小小的进步?
把短剑藏回靴子里,胸针别在外套的下面,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把原本带在身上的另外几样东西埋回了洞里。
那是些粗鄙简陋的小东西。石头磨出的矛尖,自己搓出来绳子,捡来的生锈断剑上缠了几圈破布做成的武器……在人类的世界里,他已经用不上它们了,可他一直舍不得丢掉这些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
他甚至有点舍不得自己剥下来的那块驯鹿皮……但用它换来现在身上这套破旧、宽大,但还算干净的衣服的时候,他能从女主人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同意用这厚实暖和的衣裤和一双破得不算太厉害的旧靴子换他从身上脱下来的那张臭哄哄脏兮兮的兽皮,多半还是因为同情。
“你是从野蛮人那里逃出来的吧?”
同样满脸同情的男主人问他,“我听说他们正在打仗。”
埃德只好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其实安克坦恩也在打仗。埃德有点担心博雷纳,但靠近冰原的村庄里的人们对战况并不清楚,也不是很在意。安克坦恩经常打仗,战火却很少会蔓延到这里来,那对他们的影响一点也不比野蛮人对他们的影响大。
只要自己的日子能过得下去,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国家或者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但他们对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友好而热情。
他们甚至请埃德吃了一顿热乎乎的午餐,虽然只有发酸的硬面包和一碗加了几块土豆的肉末汤,他也吃得无比满足。
“你要回家吗?”他们问他。
“……我要去加布里埃尔。”埃德回答。
他答应了斯奥要代他送他美丽的人类妻子卡罗琳一朵花,无论她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也一定会做到。
他们为他指出了加布里埃尔的方向,还给了他半块硬面包做干粮。
路过一条还没有结冰的小溪时埃德蹲下来洗脸,在溪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已经一点都不像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了。他满头乱发,胡子拉碴,皮肤又黑又糙,指甲里黑乎乎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还满是各种疤痕……恐怕连瓦拉都不一定还能一眼认得出他。
但他比以前更加强壮有力,一口气走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累。而夜晚一个人躺在森林里的时候,他也不会再因为独自一人而感到恐惧……或孤独难耐。
即使完成了斯奥的心愿,他也不打算立刻回去。他或许已经不像他离开时那么糟糕……但也还远远不够好。
有时他会梦见一片迷雾……柯林斯平原的迷雾,那似乎是在提醒他,责备他扔下了他的职责。但他觉得如果他不够强大,即使回去也不过依旧是个无用的“圣者”,保护不了任何人,承担不了任何责任。
他不想再那样……即使身边的朋友和亲人都愿意以他的善良为理由来容忍他的无能,他自己也不能再容忍。
有一晚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他曾经听说过“加布里埃尔”这个名字——不是从斯奥那里。
那个村子是贡纳曾经打算带着博雷纳去避难的地方,他和法尔博的舅舅就住在那里。小村庄里的人大半沾亲带故,那两兄弟说不定跟卡罗琳还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真是奇妙——他为此稍稍感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