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怎么也想不到刺杀失败的结果,是小昙选择不逃与她同生共死,是连总督目光悲痛地看着她,告诉她,他是她的亲生父亲!
原以为他会留下她,是看中她的美色,原以为他看到她的胎记,只是觉得新奇,原以为他的手下会在看到她胎记后将她千里迢迢带至山东,是因着他有某种癖好。
未曾想,她自已胡思乱想的种种皆不是,而是因着她是他的亲生女儿,红色云状的胎记便是他认定她是他亲生女的凭证。
他的手下能一眼认出她的胎记,而果断将她带进山东总督府,可见他寻她已久,连胎记都画了模样让手下记牢,但凡遇到红云胎记、年岁十六的姑娘,不管事儿是否凑合,都得将其带至他跟前供他辨认。
犹记得他初见她时,眼露出的震惊欣喜,看到她胎记时,眼含着的晶莹泪光,那时她以为他是在为那到符合他喜好的女子而意动,怎么也料不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般!
“没想到连总督竟是小姐的亲生父亲,小姐竟乃一省总督的掌上明珠,小姐以后有靠了!”小昙说得眼眶略红,从以为得进鬼门关到此刻得阖府尊着敬着喊小姐,她实在是替她家小姐高兴!
朱云并无小昙那般开怀,她满面愁容,较之刺杀连总督前苦心等候机会的那会儿,还要愁上几分。
她母亲死前指名道姓,抓着她的手要她发誓,她一定要亲手替母亲刺上连总督一刀,两日前她做到了,她把刀子刺进他的胸膛,因他避得及时,刺得并不深,也未中要害,未令他当场殒命,那鲜红的血却仍旧染红了他的衣襟袍服。
当整片的血红映入她眼帘,她因终于完成亡母遗愿而全身倍感轻松时,他的一句话儿却将她再次推上最高处,不可置信、惊慌失措,犹自四面八方灌进的寒风向她袭卷,她执刀的手抖得再拿不住刀。
她不懂,倘连总督真是她父亲,那她母亲为何要她亲手弑父?
莫非她母亲不知,弑父乃天理不容为世人唾骂的大逆不道,倘她真杀了连总督,事后侥而不死,得知真相,无论生死,她必人不人鬼不鬼!
难道在她母亲眼里,亲生女儿尚不如报负心之仇重要?
泪,默默地掉了下来。
小昙见状,急得不得了:“小姐,你怎么了?可是我说错话儿了?小姐别哭,是我错了,我不说话了,小姐别哭啊……”
朱云摇摇头,目光哀至极点,她垂下眼帘,任金豆子一颗一颗往下掉,任小昙急得团团转也快哭了,她也未开口。
敲门声起,小昙抹着眼泪去应门,见门外是连总督,她赶紧福下身:“大爷!”
自两日前小姐身份尘埃落定,她便被教导说不必再喊总督大人,改口喊大爷。
坐在屋里榻上的朱云听到这一声大爷,知是连总督来了,也知小昙被勒令改口,不无也在示意她也该改口喊父亲。
抹了抹眼泪,她起身下榻,站在榻前,等着忽从天降的父亲走进内室。
小厮与小昙同站于门外廊下,同守在帘外左右,连总督一人进了屋,见刚认的闺女杵在内室榻前动也未动,连头也没抬,他不觉将脚步再放轻了些。
至榻前坐下,他放下手中画卷,自顾从袖兜掏出两样东西来,搁在榻几上:“信,是刚有了你时,你母亲差人送至我府上报喜,当时我尚在京城连府,你祖父也尚在世,因着门不当户不对,即便有了你,你祖父仍不同意我娶你母亲过门,你母亲原为秀才之女,知书达理,却性情刚烈,宁死不愿为妾。玉锁,是你出生时,我为你取名儿,并将之刻于玉片上,令巧匠特意为你而制的平安锁,可惜当我拿着这玉锁欣喜万分地跑去找你母亲,此前你母亲已知我遵从你祖父之意娶了高门之妻,觉得进连家门无望,继而抱着尚未满月的你离开我为她置下的宅院,自此不知踪影。”
郎情妾意,两情相悦,却贫富贵贱相隔,门户不对而被迫生离,于红楼之中,朱云听过许多如同这般的老掉牙故事,连戏台上都演过千遍万遍,却曾想今时今日,竟也到了她身处其中的境地。
信纸泛黄老旧,字迹墨色略褪,写的什么,却仍旧清晰,她拿起信取出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拿起玉锁看着玉片上刻着“连云”二字,视线再次模糊。
“也是报应,此后数年,任我妻妾成群,皆无所出,那时你祖父已有悔意,点头同意我寻你母亲回来,以平妻之位聘你母亲进门。”连总督摊开画卷,画卷有两幅:“当时我高兴极了,连夜亲手画了你母亲的画像,又照着你出生时你母亲送来的你的红云胎记模样临摹许多幅,照着这俩画卷,我派出所有能抽调出来派出去寻找你们母女的人手,奈何多年寻觅,我始终遍寻不到你们母女二人所踪。”
朱云眸落榻几上被摊开的画卷,一幅上面尽管颜色裸裸褪却,她也能一眼认出画中人便是她已逝的母亲,一幅同样笔墨略旧,赤红的颜色、熟悉的图案映入她眼底,其一笔一划不无与她胸前红云胎记一模一样。
抬眼,她对上连总督殷殷瞧着她等她反应的双眼。
她刺了他一刀,他未怪过她,反在她被吓得手连刀都拿不住时,满屋子的混乱,他还不忘喝令忠心着急他伤势的手下不得吓到她,失血过多倒下昏迷之际,仍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莫怕。
含在眼眶里的泪珠突然如决堤的水,成串地滑落,她无声地哭着,哭得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