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这当真是个难题,一个天大的难题。
是那一幅画,宫妆美女图,人是半身像,居中坐椅上,手隐水袖,罗裙没膝,几乎占去了整个画面的三分之一,这很难。更难的是左墙右壁,背后春花秋月图,留白极少,难以下笔,这可真是难为了慕容公子。最难的是这是一幅工笔水粉画,历经二十寒暑,斑斓古意已生,若是强行涂改,一个不慎便就全都毁了:“难!难!难!”
慕容公子连说三个难字,仍皱眉头,静观。
难也是他自找的,方殷说的是,要他给自家老爹画上一幅,挂在墙上,陪着娘亲,更待其百年之后留个念想。这是一件好事,方老将军没有意见,罗伯也没有意见,但慕容公子有意见。慕容公子说的是,一画分隔阴阳,此事大不吉利,恰好全家都在,不如画在一起。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但老方小方没有意见,罗伯更是欢天喜地连连拍手叫好,因为也有罗伯的份儿:“不难!不难!不难!”
难与不难,单看是谁,作为天下第一画师,再难也难不住慕容公子,自宫庭御画师叶半残于八年前病故之后,当世第一生花妙笔之名就归属了慕容公子。是这一幅画,出自叶半残,慕容公子曾师从于叶大画师学了几天画画,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关已将至,当作阖家欢,借我神来笔。请师叶半残,咄!”
忽见公子,柳眉舒展,星目半阖。以指为笔,虚空画符:“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今吾下笔,诸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此为《下笔神咒》,请神送鬼灵验无比,此咒一出三人登时呆若木鸡,面面相觑,再看慕容公子忽就两眼一直。直直望向方老将军:“一别十三载。花开花复开。片叶数不得,唤我半残来。”方老将军极为无奈,方老将军摇头叹气。方老将军根本就不信这个:“怀忠,莫动。”他自不信,罗伯可信,那正是叶半残叶大师的声音:“老爷!莫动!这是叶大师,叶大师附体!”
“哎!”方老将军别过头去,无论这是不是叶大师附体,方老将军已经给他看得有些不好意了:“一别十三载,故人今何在,哎!”侧过脸去,便看侧脸。慕容公子直勾勾地看着方老将军,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华发作青丝,一梦二十年,还来,还来,且去,且去——”去的是皱纹,还来是青春,是的,必须要把方老将军画得年轻一些,以免画在一起,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咳!”
方老将军拂袖而去!
且去,且去,还来看罗伯:“看我!看我!话说那个当年啊,老奴我也是玉树临风……”
“不说。”
“是,是,呵,呵呵……”
“莫笑。”
“咳。”
“……”
“咳咳咳!呼!呼!呼!我说公子爷,您这……”
“我姓叶。”
“……”
“好了没?我说,哎!老奴这老胳膊老腿儿,这一把老骨头,实在是……”
“没好。”
“……”
半个时辰以后,罗伯终于一屁股坐倒在地,面红耳赤,呼呼大喘:“这是叶大师!这是叶大师!老爷——老爷——”当年,叶大师也是这样看的,看一天,画一夜,此画得成:“看他!看他!”罗伯跑掉了,罗伯终于禁受不住了,玉树临风也好颜面扫地也好,罗伯宁肯给他画成一个鬼也不愿再受这种煎熬:“小少爷,该你了!快让叶大师好好看看,老奴先去解个……”
方殷极为无奈,方殷也不信这个,方殷摇头叹道:“慕容兄,罗伯一把年纪,你又何必戏弄他?”
“不说。”
“少来,你若叶半残,我便花无缺,哈哈!”
“莫笑。”
“好了好了,罗伯最是难画,自当细细看他,二十年前方殷还是……”
“也是。”
“走走走,去喝酒,菜都凉了!”
“半残复半残,一坛又一坛,话是说不尽,喝也喝不完,哈哈!”
于是两个人又去喝酒。
客房。
换了一间房,又拎半坛酒,慕容公子的画是那可是真正的万金难求,所以作为交换条件罗伯非常大方地贡献出了自家仅存的半坛药酒,半坛又半坛,且是喝不完。菜是凉了,可以再热,屋里很冷,生起火炭,二人对坐,举杯对酌,笑语晏晏,畅所欲言,这里是前院不会惊扰二老人睡眠,正是要把酒言欢,更是要趁夜长谈。
这一夜,月光如水。
这一夜,千般滋味。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说到喝酒,慕容公子是海量,号称千杯不醉,这一坛酒原本就不够喝。喝酒并不是方殷的强项,但多半坛酒喝下去方殷还是可以保持清醒的,就是有些热,果然很热,浑身上下热,从里到外热,所以也将棉袍脱了,所以话是格外地多。是因为兴奋,无法言喻的欣喜,说不得千般滋味就是心有灵犀,二人一般,你也有情我也有意——
这一夜,多半是方殷在说,慕容公子在听。
将心事倾诉,与知心的人,那快美难言的轻松感觉想必每一个人都曾有过,实则在努力保持清醒的时候,已经就是一种醉了。而倾听才是最好的对话方式,并非沉默不语,而是点明窍要,一席话谈下来方殷终于发现是他,慕容公子,这个新认识的朋友也是一见如故的良师益友,才是真正知心的人——
小叫花?方老大?哈哈哈哈哈!
不错,老薛这人不错!放心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