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越上一次在外面吃羊肉串,可能还要追溯到刚下连那会。
但疆南的羊肉串,让人记忆深刻。量大管饱,物美价廉不说,还有一股本地独特的骚味。那烤肉的是个地摊,两块砖头面对面横着一放,切好的大块羊肉别管肥瘦,用一尺长的铁签子串了,架在两块砖的上面,中间用炭火煨烤,直到羊油渗出,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再撒上辣椒面和孜然,然后用扇子一扇。
香飘万里。
二排几十个新兵就围着这样的“地烤炉”,一串一串地造,旁边杨越存了两个月的津贴直接报销。
“你怎么不吃啊?”杨越问张朝封。
“不敢吃,我怕我一动手,你得欠我一年津贴。”
杨越悄声道:“直到你还不拿钱给我,就算涨了津贴,我也才两百一,就比你多十五块钱班长津贴。你们六班的货吃起来个个跟不要命似的,作为班长,你不也得出点钱吗?”
张朝封看了杨越一眼,“卧槽,麻烦你拎拎清。不是我骚包要请客,是你要收买人心,你没钱你收买个蛋毛人心?”
“别废话了,再让他们这样造下去,一会我特么要逃单了。”
“德行!”张朝封骂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掏了两张百元大钞。
杨越心里算了一下,除掉两个不吃的,将近三十个新兵,加上欧阳山他们也在跟着造,一人三串,就得差不多一百串。现在羊肉串涨价了,算上刚刚带他们去吃了烤包子,喝了奶茶,吃了肉馕,张朝封这二百块贴进来,剩不了多少。
下礼拜买肥皂、洗衣服的钱都没有了。
他这个排长当的……也是没谁了。
季永春一手拿着五串羊肉,一手端着一杯奶茶,满嘴流油地跑了过来。
“班长,这里的羊肉真好吃……我还能再吃几串吗?”
“吃,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
“诶,好!”季永春屁颠屁颠地转回身,对着喜笑颜开的烧烤摊维族大叔高声喊道:“阿达西,羊肉串嘛,再给我来十串嘛……”
杨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特么的,你们这帮孙子故意的吧。
张朝封叼着根烟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杨越,我现在是终于知道什么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你个拿津贴的,非要整的跟拿工资的排场一样,真是活该。我跟你讲,我的钱你得还。”
“我还根鸡毛给你要不要?”
“敢赖账,哼哼,杀无赦!”张朝封把烟头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灭。
也不知道是杨越这顿羊肉串请得到位,还是新兵们感恩戴德。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这帮货看见杨越的时候,脸上似乎没那么拒绝了。连几天没跟杨越说话的郑书丛都会主动找杨越谝传子,杨越就躺在床上想,高爱军说的是真没错,新兵蛋子就是单纯。你对他好,他就感激,你对他不好,他就嫌弃,他们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没有步入社会,没经历过人心冷暖,没尝过世态炎凉。他们没有城府,没有心机,像极一块纯色的白布,你在上面画个猫,他就是个猫,不可能变成狗。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彷徨不安、内心忐忑地穿上了军装。他们碰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们的新兵班长。他们很多人第一次离开家乡,把自己交给一个陌生人,学会怎么和人相处,指望自己青涩的交际手段来讨好自己的新兵班长,以此来让自己少吃一点苦,少受一点罪。
生活很艰辛,立足不容易,全特么是逼的。
杨越翻了个身,他告诉自己,杨越,对他们好一点吧。让他们多笑一笑,别每天把他们整得跟上刑场似的。
可是,星期一睡一觉起来,杨越就把这些全抛到脑后去了。
“季永春!”
“到!”
“你特么瞄哪儿呢?睡着了吗?”
“班长……”
“滚出去,五公里营区跑!开始动作!”
“五班的,趴在地上瞄靶舒服吗?是不是特想睡觉啊?我给你们提提神!”
“五班听口令,起立!”
“俯卧撑准备!”
“分解动作,一!”
然后就没有了二。
张朝封看见杨越在那跳踉地像一只峨眉山的金丝猴,他和欧阳山对视了一眼,两人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货,越来越像顾占志。
加强版的。
顾占志至少白天不会让你做三个八百,而杨越,他随时随地地能让你来两千个鸭子步。就连在室内整被子,都有人被杨越拎出来去跑五公里。
杨越现在是排长,五班倒霉,二排其他的三个班也要一起跟着倒霉。欧阳山看着那些新兵在杨越的手底下上传下跳的,心疼地很。
郑书丛的脸皮薄,没整两天又哭得稀里哗啦。
杨越最看不得郑书丛哭,眼泪流起来没完没了不说,还常常在你面前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你,就感觉你辜负了他整个人生,让你心里发毛、头皮爆炸。杨越对郑书丛实在是下不去手了,别人罚跑五公里,他就罚去定军姿。郑书丛还偏偏不领情,属驴的,死犟,非要跟着一起跑。
一边跑,一边哭。
直到整整一个月后,新兵一连迎来了第一阶段考核。
杨越从连部回来,把墙壁上挂着的日历最后一张撕扯了下来,然后挂上了2001年的崭新日历。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回到过去整整一年了。拿着那张12月31日的旧日历,杨越忽然觉得心里泛起了莫名的忧伤。时间过得是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