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虽非大富,却也是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把白事办得很隆重。那一列送葬队伍吹打念经地出了城,在一处小土坡落了棺材。李家早先请先生批过,料定今日此时是个大吉之时,此地是个有福之地。棺材被深埋黄土之下,李少冲往坟尖撒了一把土。老丈人又嚎啕大哭。明秀也难过得不行,想到师娘生前对自己颇多关切,竟如亲母一般。明秀本不是个好哭的,于此也滚下泪来。他抹一抹泪,上前一拍师父李少冲的肩,低声道:“师父,等上了香和瓜果,我们便快些回去吧。医馆尚有事待料理。”

寒鸦盘旋,香烟袅袅。

李少冲等人回到医馆,打理诸事,挂上了歇业的牌子,便回了碧泉巷的老宅子。花架下有两只猫儿正在打架,彼此哈气。李少冲刚想叫妻子也来瞧,却想起妻子已不在了,于是更加伤悲。到了晚上,因家中白事,只有清淡素菜。李少冲便觉无味,搁下了碗筷,回房和衣而卧,休息了。半梦半醒之间,夜雨忽来,房门震动。他睁开眼来,房门震得更响。未及三更,天色暗透,他疑心是贼,不敢点灯,也不敢呼叫,又睡过去了。晨起,他查看房门,见有一只女子的手印,想了想,就揭去了门上所贴的门神。又到夜间,明秀起来小解,出了茅房,就见一个形容酷似师娘的女子身着素白殓衣,经过花架,在月下飘飘而来,往师父房里去了。窗子忽的明了,映见一男一女两个影子。明秀一惊,定睛再看,却是只有师父一人,灯也随之熄了。

次日,李大夫在灵堂道:“阿宛托梦给我,说水淹了她的脚。我们去看一看坟地吧。”

破了土,开了棺,李夫人面貌如生,而棺材尾果然浸了雨水。

太|祖梦金龙南飞,故而定都金陵。金陵繁华,堆金砌玉。紫金巍峨,玄武沉碧。时值早春三月,梅山染霞,喷薄欲倾,流泻了漫山的深红浅粉。梅山下设一跑马场,时有富贵子弟比赛骑射之术。今日是殷敏做东,一行人先是赏梅花、饮梅酒,后是登高做赋、挥洒笔墨,再是去马场玩乐。人一有钱有闲,就想出许多花头经,譬如这马场,设了三名马博士,马博士们最擅相马驯马。茶有茶经,诗有诗经,佛有佛经,马也有马经。《马经》正是由三名马博士合力所撰,记录了近百种马的样貌、体态、习性和驯养方法,可谓马中大全。但凡到梅山马场来骑马的,都由马博士献上《马经》,再被带去马槽,任君挑选良马。

马槽前,一名马博士领众人挑马。马博士拍拍一匹白马的脖子,请示殷敏。殷敏道:“这匹白马不好,眼睛大而少神,鬃毛杂乱,铁掌磨损,不好不好。”马博士又指一指一匹白额红棕马。殷敏道:“这一匹也不好,太瘦了,怕是没吃饱,跑不快。”马博士摇摇头,笑道:“公子眼光高!”有一人年纪轻,也笑道:“这哪是在挑马,这分明是在挑媳妇嘛!”

殷敏便道:“这些马,都不好,我都看不上!”

另一黄衣人道:“既然殷兄无心赛马,那我们四处逛逛、散散心吧。”出了马场,过一拱桥,即得落梅坡。众人登坡而上,在亭内落座,叫家仆煮了梅子酒,射覆投壶为乐。东风过处,落红满坡。席间谈及一段传说。说是李唐之时,有阿史那贺鲁之乱,大将军云琰定乱有功,新帝封赏多多,有黄金白银、布帛马匹,有高达六尺的赤红珊瑚树,有龙眼大的五彩海珍珠。一年后,云琰嫁妹云如至金陵,陪嫁之物里就有这一株六尺珊瑚。这云如小姐嫁来金陵,往梅山——当时叫玉山,往山上的化业寺烧了香,其后一夜忽梦珊瑚开花,醒后即有了孕。她去化业寺拜佛还愿,种下千百梅树,自此玉山更名为梅山,化业寺更是香火不断、信徒无数。然而,云琰将军在三十岁时意图谋反,被新帝赐死,累连其宗族百余人,她也在此列。传说,官兵一直追到落梅坡才拿住人,这薄命红颜洒血坡上,一朝殒命!

谈罢这一段,众人无不唏嘘。有一人道:“这故事哀艳,可比得杨妃命丧马嵬坡了!”殷敏却道:“玉环祸国,死有余辜。这云如小姐却是无辜受人牵连,二人可比不得。要我说,云世鸿不聪明。他本是一代名将,声名显赫,胸怀抱负,却落得个饮鸩而死、夷灭宗族的凄惨下场,令人扼腕。史书记载,有一回,新帝大宴群臣,独他姗姗来迟,可见其有二心。若他不改忠心,或是辞官隐退,未必会受天子忌惮,也可安度余生。”

又有一人道:“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是,云将军立功之时尚且年轻,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若是退隐山林,岂不委屈了胸中才略?况且,大丈夫宁愿死得悲壮,也不活得苟且。史料载他谋反,只是一笔带过罢了,他是不是真有谋逆之心,也未可知。自古以来,功臣难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突厥人叫他丑面神将,因他脸上有一块大胎记,我不知这传闻的真伪,或许是后人杜撰吧。我浏览史书,不见画像上有这么个胎记。”殷敏道:“我最厌那群画匠!能把八尺汉子画作三寸丁,把丑妇画作美人。历代画像上的云将军,莫不是面貌粗鄙、腹膨如肿,哪里有半点神将的样子。我不信,一代名将,竟会长成那个屠夫样子!”

那人又道:“古往今来,当将军的,又有几个不是屠夫呢?”话才落音,他已知失言,嬉笑道:“哎哟,瞧我,酒上了头了,尽说些醉话,叫人好笑!”殷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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