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报晓,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腊月夜长天短,日出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
魏三娘坐直了身子,脑海中不由浮现昨晚的事。
家里的小厨娘竟然是南朝威武将军嫡女阮琼华,月宝斋的郝掌柜是个小将军,身侧的人好似一下子换了副面孔,叫人熟悉中添了几分无端的陌生。
更让人摸不透的,是那个死鬼男人啊。
她才知道,原来他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的重担。
这些年,她有银子有儿女,日子过的不赖。可他呢?一个人在遥远的北狄,冰冷的营帐,可有个说话的人?
门外传来扣门声,紧跟着,是大郎的有些沉闷的声音:
“娘,您起来了吗?”
这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惊醒,连忙搓了两把脸蛋,暗自骂道:“真是老糊涂了,想这个作甚。”
又连忙高声道:“进来。”
她连忙披了小袄,弯腰拔上鞋跟,忙不迭出去,丫鬟们见她出来,知道母子有话要说,纷纷退下。
魏三娘一瞧他的面,顿时大惊:“大郎,你这,这是怎么了?”
才一夜未见,他的眼角下面一层乌,下巴泛着青光,整个人颓废至极。
他一开口,声音便哑的破了音。
“娘,我一会儿便回军营,特想来跟您嘱咐一下关于阮姑娘的事。”
魏三娘一听便明白了,抿着嘴笑道:“放心,娘会好好照顾他的。不过大郎,你们两人打算什么时候才捅破这层窗户纸啊?过了年你都十六了,她也要十七,总不好一直拖着。”
没想到,李大郎却垂着头,十分丧气:“娘,过去,是我痴心妄想。往后您可千万别再提这个了,我会将她当成妹子一样敬重爱护的。”
“这是什么话?”魏三娘有些着急,伸手去拽儿子胳膊,推心置腹:“大郎,原先咱们两家有误会。如今误会解除,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正好的缘分,你怎么又......”
“娘!”
李大郎猛地抬起头,向来刚毅的眼中此刻却含着隐隐痛苦,像是哀求一样:“您别说了,是我配不上她。”
“她是名门贵女,我却是一个成过一次亲的男人,我,我跟她简直是云泥之别。娘,她如今没了爹娘,若是愿意在咱家,你就当多个闺女。若是跟了郝叔回去,也,也是一桩好事。”
因为喜欢,所以才想要她能有更好的归宿。
魏三娘这会儿若是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就白活了。
她真是又气又好笑,拍了他一巴掌,嗔道:“老娘真是白养活你这么大了,七尺多高的汉子,行事别别扭扭,含糊不清。我看,要指望你自己娶上个媳妇,等我闭眼那天都抱不上孙子。”
说罢,站起身来,拽了他的胳膊往外道:“跟我来!”
李大郎莫名其妙:“娘,去哪儿啊?”
“去哪儿?”她回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去找我孙子的娘去!”
等李大郎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站在阮琼华的院门外头了。
他局促急了,也彻底的明白了他娘的来意,顿时不安道:“娘,咱快走,别叫阮姑娘为难。”
“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就知道她会为难了?”
说罢,她直接走进院子,一叉腰,喊道:“琼花,大郎有话要跟你说。”
李大郎吓的魂飞魄散,连连阻拦,可是如何能阻挡住霸气的魏三娘。又是一声之后,阮琼华从屋子走了出来。
这一见,李大郎魂真的飞走了。
既然已经说明身份,她自然不会再做下人的装扮。
头梳双螺髻,斜插凤尾簪,凤口衔珠,映的她肤白如雪,眉眼温婉。
身上穿着一件碧云锦小袄,领口袖口绣着祥云图案,底下石榴洒金长裙,一直垂地,只在走路时,不时露出一双小脚尖尖。
而她的脸上,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带毛的黑痣?
饶是魏三娘,也看呆了眼。
阮琼华昨日已经从舅舅那里知道了当年事情真相,羞愧难当。幸好得舅舅宽慰,而今见了魏三娘,心中还是羞赫。垂眸唤了一声李夫人,便静站原地。
魏三娘原本心里搓的火,这被眼前聘婷玉立少女端庄之姿驱散。瞧着那光洁白皙的脸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是寻常人,定要恼怒。可魏三娘这会儿只觉得阮琼华便是一块儿打磨之后的璞玉,光辉亮丽,气质斐然。
若是大郎能娶上这样的媳妇,她就是这会儿闭了眼,也能瞑目了。
“咳咳咳。”
她先回过神来,看着旁边跟自己一样目光发直的李大郎,伸手拽了拽,低声道:“快说!”
回过神的李大郎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我,我说什么?”
“你说说什么。”魏三娘真是恨铁不成钢:“就说你怎么倾慕人家,为人家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呗!”
她的声音并不大,然而院子里就三个人,所以这些话,尽数传入了阮琼华的耳中。
她原以为魏三娘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可没想到,却是这个。顿时也发愣,三个木头桩子就这么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煞是有趣。
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一朵雪花,落入魏三娘的脖子里,冰的她这个激灵。
人一清醒,脑子也跟着反应过来了。
自己在这儿杵着,人家即便是有再多话也不好讲啊。于是寻了个借口离开,走之前不忘用眼神横李大郎,给他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