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马援震惊地喃喃道。许孝蕴则是神色复杂地保持沉默。
“为天下舍身取义,效张子房博浪之一击。我想,诸军未建之时,陆、罗、邓诸人,区区赵某,还有你们二位,都能做得到。”赵行德看了许、马二人一眼,语气一转,缓缓道,“能做到舍身取义的人,就算百中有一。但是,其他人呢?十万大军,九万九千多人,恐怕都不是这么想的。”“未必吧。一夫拼命,万夫莫当,而后,人心善变,”许孝蕴紧握着双全,辩道:“千人,与千万人之别,好似火种与柴碳,只要大人登高一呼,我等必不惜断头洒血,只要大事起来,成了势头,自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断头洒血?”赵行德神色微动,似乎想起一些往事,最后却摇了摇头,“能舍身取义,不惜断头洒血的,有几个是人云亦云之人?哪怕只有千人,若千人同心,恐怕也能成极大的事业。然而,子曰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具体到各人,,何所谓‘重’,何所谓‘轻’,各人胸中所见又有所不同了。军官们外有清浊之分,内有师门之别。上有大义名分压着,局面尚不至崩坏。大义名分若有问题,内里就乱成一团。常胜之军,失了魂魄,便与游兵散勇无异。”
“以河南三镇而言,就算陆将军铁了心扶保大宋,可他手下的兄弟们答应吗?”
赵行德顿了一顿,不待二人回答,又道:河南三镇早已授田,朝廷议事时还有人叫嚷着要将田地归还原主,这可能吗?军中的将士,心大的,盼的是马上封侯,封妻荫子,心小的,望的是田园美宅,现世安乐。夏朝以军士之制,校尉当国,将军显贵,早一步得了之武人心。如今河南三镇形同割据,本也是朝廷逼出来局面。若两朝交恶,三镇十数万将士何去何从,又岂是赵某可以一言而决的?”
“怎么可能?”马援一脸不可置信,低声道,“北伐中原之时,大人登高一呼......”
“那是大势所趋,”赵行德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谦逊,可以多了一些平和,“那时候,契丹人在河南河北倒行逆施,中原流民遍布东南各州县,我大宋子民耳闻目睹,遂拼死抵抗辽寇南侵,一次次战役,一次次激起了澎湃之气,击退辽寇之后,天下民气已经达到了一个顶点。这时候,朝廷北伐已是众望所归,却不意截然而至。所以,天下人心不忿,就好像冬去春来,解冻以后汹涌的河流,猛然被前面河冰塞住了一样,急需一个宣泄。这时候,可以说,天下人心,皆思北伐。无论是赵某,还是谁站出来,振臂一呼,都是一样的。”他看着急于想插话的许孝蕴,摇了摇头,继续道,“可是,如果夏国大军东进,情况却是不同。无论如何,夏国都不可能像契丹人那样倒行逆施。虽说关东与关西各有道统,毕竟分治不过百年,百姓也不会像契丹入寇那样拼死抗拒。就算夏国在洛阳左近强行赎买田地分给荫户百姓,清流士大夫之中,也未必是一片反对之声......”
赵行德没说下去,河风吹过,船身随着水波微微摇晃,烛火摇曳,舱内数人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大宋朝廷,六千万百姓的未来,决定在内而不在外,不在河南三镇,更不在赵某一个人的去留。”赵行德摊了摊手,走到窗前,外面夜色已浓,乌云遮月,满天星斗在黑色幕布似的天空中闪烁着微光,赵行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夏国之制,以军士治天下,军士推举校尉,校尉为军士张目发声,护国府决断大事,其余四府,丞相、柱国、学士、大将军府各执一方大权,相互牵制。赵某出仕夏朝,知护国府虽然如大宋学正议事一般争执不休,但有一样‘令行禁止’好处,只要做下了决断。各个校尉能约束军士,军士更能指使荫户,越是到了倾国之战的时候,越是上下如臂使指一般。反观关东朝廷,朝中学正争执不休只是其一,到了州县这一层再往下,却总是涣散无力。乡绅大贾,清流俗易,各有各的打算,对朝廷的律令,择其有利于己者行之,不利于己者便想方设法的拖沓、抗拒。所以,一旦东西两朝以倾国之战,关东的人口虽然比关西多出一倍有余,动员出来的国力,却远不如关西......倾国之战,争的是国力。”
“大人既然知道,我朝与关西只差一线,难道大人就不能事急从权,”许孝蕴争辩道,“匡扶社稷之后,再徐徐还政于民吗?”
“事急从权?”赵行德重复道,脸上浮起一丝莫名的笑容,让人觉得心生寒意,“国之大政,只怕从权之后,就身不由己,甚至变成倒行逆施了。”
“义者,利之和也......关东之异于关西者,在礼义治天下。关西以力服人,关东则以理服人。”
“如果赵某可以事急从权的话,别人也可以从权,”他摇头道,“除了死更多的人之外,和夏国入主关东还有什么不同呢?”
“难道说,”许孝蕴厉声道,“在赵先生眼里,大宋六千万百姓,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吗?”
马援垂下眼睑,默念道:“千人千面啊。”许大人刚才还是苦谏的架势,转瞬已经流露出疏离之意。
“那也未必。”赵行德又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再说一次,关东的命运,在内力而不在外力。”
“内力?“许孝蕴气急反笑,看着赵行德,忿然道,“先生大才,敢问先生自视是外还是内?河南三镇十数万将士,虽然割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