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剑非万人敌(1)
辽人在二月间入寇河北,震动京师,仰仗了河北、河东行营的精兵猛将,总算将辽人逐出河北地面,困守高阳关。
天下太平,汴京市面惶惶不安的情绪,也一扫而空。京城市井的纷繁喧闹,总是用它宛如风沙侵蚀一般的非凡功力,将一切非凡事件的影响在无形间化为遥远的浮云。河北大捷的消息传来后不过数月的时间,相州这等偏僻州县还在津津乐道的时候,汴京的新闻早已不知换过多少话题来。其中最为集中的,便是东宫将要易储的事情,太子赵柯在河北栽了个大跟头,朝臣们心照不宣的奔走联络,就连市井百姓也传得有鼻子有眼,据说只待八月秋闱之后,便要易储了。
沉寂过一段时间的市面越发的热闹起来,七夕佳节就这样不期而至。为了补上前段时间市面清淡的亏空,潘楼街东宋门、州西梁门、瓦子北门、南朱雀门马行街等汴京各处的摊贩特意陈设出花色繁多的精巧泥人儿,其中最上等的产自江南的苏州,饰以金珠牙翠,放置在雕花木栏座上,个个逗人喜爱得不得了。富裕人家的孩童做了新衣,打扮的粉妆玉琢,手拿着新发的荷叶,宅子内外到处乱跑,向娘亲姑姑讨要油炸的巧果、花瓜等时令吃食。
当然,七夕节最为传统的一桩事情,乃宅中的女眷对月乞巧,便是手拿针线对着月光穿针,这乞巧的针有双眼,五孔诸多花样,谁能先穿过,谁就得了织女娘娘的眷顾。话说到织女娘娘,不免就有人想到天河相隔的一对有情人,往往睹物伤情。为了寄托情怀,汴京的商贩特意将单枝的莲花栓在一起,取了个并蒂莲的美名,大户人家买来陈设,图个吉利。
和妇道人家不同,读书人对七夕却另有一番解读,因为天上北斗七星第一颗名为“魁星”,有大魁天下之意,故而这七夕称作“魁星节”,因为八月秋闱将至,故而又做“晒书节”,进京的举子遍布汴梁各大客栈寺庙,弥漫着一股野心勃勃而又紧张激动的情绪。在这种时候,与佳人月下相约共度美景良辰,无疑是很多人的奢望。
对赵行德来说,这般奢望确是活生生的现实,七月初五他兼程抵达了汴京,七月初六便因为备考而搬入了李府,这年七夕,便是在李府的花园里与李若雪一家度过的。
赵行德从河间军前效力回来,拘于礼法,只能恭恭敬敬地陪着不苟言笑的岳丈大人说话。
夏日的满园清凉,轻罗小扇,衣袂飘飘,暗香流转。李若雪仿佛特意打扮过一般,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不为人知地观察着赵行德在气质上的变化,却又故作若无其事,拉着宅中的几个丫鬟一起乞巧穿针,笑语玩闹之声不绝,她母亲王氏面带着笑意在旁看着。对这些女眷来说,难得七夕是堂而皇之的女子的节日,有讲究的人家,后院都摆着供桌祭祀织女娘娘。
未婚夫妻暗送秋波。旁边的诸人,都看在眼中,笑在心里。
在李府安顿下来之后,赵行德翌日便登门拜访座师,晁补之之子晁少辅在他赴河北之时恰好调回京师,担任了京畿中牟县主簿,从边地调到京畿,实则是升了。赵行德也与晁少辅在河北缘悭一面,此番在汴京见着,谈起河北之事,都很是唏嘘。晁少辅原先驻地便在高阳关道,故旧袍泽,大都为国捐躯,令他扼腕不已。
“这本书当真是你所做么?”晁补之拿出印制简陋的《河间英烈传》问道。
“正是学生所做,教河间军卒识字之用,不想怎么便流传了出去。”赵行德道。刚开始的字本如果是淡而无味稀粥的话,现在所用的便是行军时添加了各种调料的辣煮汤羹,但显然很不和许多老人家的胃口,连最支持他的朱森和张炳等,都大摇其头。
晁补之沉默了片刻,赵行德心中惴惴,对晁补之的意见,他还是格外重视的,便问道:“恩师觉得可有不妥么?”
晁补之一愣,回过神来,摆手道:“没有什么,一时想起了些往事。你能俯下身段,脚踏实地的做事,很不错。”
赵行德走后,晁补之在书房中坐了片刻,取出一本书册,印制的字体很大,不甚精美,翻开看时,里面尽是些缺笔少画的文字,但都能勉强辨认,反复只用三百个常字行文,所述农时税赋律法之类,皆关中陇右一带的方言,浅显易通。
反复对比赵行德所做的与这小册子的异同,晁补之正待将书册放好,家人来禀,故人萧并来访。
晁补之叹了口气,命人带他到书房来见。
萧并面容清朗,身着儒袍,腰缠玉带,举手抬足间,都一派儒雅斯文,但晁补之却知道此人的根底,他祖上乃辽国后族人,一场大变故之后举家逃入夏国,已历数代,坐卧起居与汉人无有不同,平常以中国人自居,连契丹话都不会说了。深得夏国丞相府的重视,并委以国使之任,常年在汴京走动于公卿之门,表面上游说朝廷重臣结好夏国,暗地里还做了些什么,就不为人知了。
“无咎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萧并笑着拱手道,随意坐了下来,仿佛前两天才刚刚来过一般。
晁补之站起身形来拱手道,“萧国使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有何贵干?”挥手止住家仆退出,让他便在书房内招待。
这一举动让萧并脸上微微显出尴尬之色,叹道:“无咎兄未免太过小心,今时不同往日。”他心里微微觉得愧疚,住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