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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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阁当中放着一张阴沉木雕花书案,案上放着一张唐人顾恺之的真迹,书案一边十几方端砚,砚台里盛放各色颜料,犀角笔筒中插着如林的毛笔,正中笔架上还悬挂着一排画笔,白玉笔洗里盛满清水,另一侧是一个高大的柴窑花瓶,稀疏地插着几支腊梅,西面墙上挂着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左右两边是米南宫集王羲之字而成的对联,写着“瘦影在窗梅得月,凉云满地竹笼烟”,旁边陈设了一个紫铜香炉,袅袅青烟散发着龙脑的香气,氤氲的味道让人头晕。
赵杞也不催促,含笑看着她。窗外,烟火不断升上夜空,绽放出各色美丽的花朵,仿佛从前一样的太平盛世。京东路的战事虽然给节日笼上了一层阴影,但只是一隅,多数百姓还沉浸在收复汴梁的乐观中。辽人就算过河南侵,先通过东京留守司和河南三镇。曹迪所部西京军已经正式改编为襄阳大营,屏蔽鄂州的北面,东面刘光世新练的淮西行营,韩世忠新练的江南大营,使辽军再不能轻易南下进攻两浙路、福建路。总的来说,身为九五之尊,赵杞能明显感到了中兴气象。
他虽然憎恶陈东等理社出身的大臣,却也承认他们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厉害的一群人物。自从王文公主持变法,挑起朝中新旧两党争斗,还从未有过同属一党的大臣将朝政和清议都牢牢把持的局面。力挽狂澜,收复京师,陈东、曹良史、赵行德等人的声望更如日中天。他们虽然沽名钓誉,自命不凡,但其中确有真正的能臣。在混乱的时局中,打着仁义道德的旗号,皇帝被架空,元老重臣被私刑处死,州县豪强心怀忌惮。连赵杞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他们的勤政不输于本朝任何名臣,虽然也争权夺利,但换上来的人总要干练务实许多。陈东利用板荡的时局,他使理社中人占据了从中枢到地方的各路要津。他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排挤势不两立的“奸党”起来也毫不留情。赵行德引导士子加入军中,制定了各种选兵练兵,行军打仗的条令,教导将士心怀忠义,而不止是一群只知道冲锋陷阵的莽夫。曹良史明确了各级军官的权力和责任,阻止世袭军官滥竽充数,在他权力所及的范围内,统一了禁军的旗帜和军袍,严查吃空饷和役使军卒的行径。吴子龙刚愎自用,容不下任何批评,但他主持礼部的时候,空前严厉地革退昏庸贪赃之徒,扫荡奢靡风气,又引进了大批清流士子充实衙署,朝中气象为之一新。
不过,理社也并非铁板一快,据赵杞所知,陈东与吴子龙龃龉越来越深。吴子龙虽然被迫致仕,但他反而超脱出来,不但发起重述宋礼法,还与朝中门生故旧遥相呼应,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俨然成了天下清议的领袖。而当今丞相,原先的理社社首陈东反而处境尴尬。在士林清议步步进逼之下,鄂州朝廷与州县的关西日益紧张,不得不同意邓素提出来“大礼法”之议。侯焕寅原本还想渔翁得利,但辽军突然攻打京东路,令他自顾不暇。而曹良史、朱森、赵行德等独当一面的理社人物,在“大礼议”中的态度也颇耐人寻味。赵家养士百年,若能因势利导的话,未必不能重掌朝中的权柄。
“可是,他,”良久,赵环细如蚊蚋一般的声音道:“他,他已经有娘子了。”
“他的家眷被扣留在夏国。我朝也不会放赵行德回去。”
赵杞低声道,明亮烟火的光在他的俊脸上映出晃动的阴影。李若雪学士之名,他也有所耳闻,赵杞当年在汴梁的雅集上曾见过一面,也还有些印象。是个才貌俱佳的女子,可惜了。赵杞摇了摇头,低声道:“若赵行德老实交出河南兵权,朝廷便会放他回关西去的。可是,他居然授意部属拥兵自重,这就犯了大忌。只要朝庭还想要收服河南三镇,就不可能将赵行德放回夏国。而且,虽然眼前的大敌是辽国,但夏国对我朝也未必安着好心。赵行德和旁人不同,他熟知我朝虚实,朝中到处是他的故旧,部属遍布军中。倘若他回去后帮着夏国对付我朝的话,只怕对我朝的危害之大,远在失去河南三镇之上。”
“不会的,”赵环失声道,“赵先生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他出仕夏国已是迫不得已,更不会帮助夏国对付我朝。”她见赵杞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顾不得羞意,为赵行德辩解道,“倘若他真有此心,早该有防范之心,部属又拥戴他,曹岳两位相公怎能轻易将他困住,乃至强行在汴梁换帅。”她的脸由粉红变得通红,捏紧拳头,赵杞看在眼中,竟是据理力争的倔强样子,不由暗暗叹息,若没有揭帖的案子,赵行德本来也是父皇欣赏的士子,又不涉及朝中的平衡,以父皇之豁达,对赵环的宠溺有加,赵行德未必不可能尚公主。只可惜,天意弄人。
“倘若朝中重臣有皇妹这么相信赵元直,自然无妨,只可惜,说不定,......赵行德变成第二个狄武襄。”赵杞沉吟道,见赵环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他又微微一笑,“这个局面,若处置好了,既是一桩好姻缘,又是天赐给大宋一员能臣良将......”
赵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听皇兄如此这般劝说,彷徨中带着羞意,脑中一片空白.
沉香院中寂静如常,宫墙外面元宵的热闹尚未结束,在墙角边的一处石桌,桌上放置着两碟蜜饯,一盘瓜子。几名宫女坐在石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