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黑色马车缓缓停靠在侯府门前,石兰小心地上前掀开车帘,杜衡则捧着一件白底烫金色云纹的薄披风等候在一旁——二人便是龚叔为苏流采安排的丫鬟,相貌皆是上等,一个机敏一个稳重,倒也相宜。

白皙好看的手掌扣住车门,紧接着是因为饮了酒而泛着灼灼桃色的美丽面容,身着烫银广袖长衫的女将军轻巧地翻身下车,结果丫鬟递过的披风,而后转身向车内递过一只手去。于是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了上来,鸦发白衣的少年走下车来,他的模样生得极好,只是太过憔悴了些,叫人惋惜。

石兰活泼些,忍不住偷眼讶异地瞧着少年,杜衡倒还沉得住气,心下虽然好奇,却依旧恭谨地守候一旁。

时值二月末,夜里凉意依旧厚重,苏流采却并未有太多感觉——比起西北那凛冽似薄刀的寒风,这样的天气已经称得上怡人了,这件披风搁在她臂弯里,倒是可有可无。

只是想到少年那冰凉的手和单薄的身体......

“明玑。”她唤道。

她本就生得高挑,而陆明玑却比同龄人更为瘦小,竟是比她低了一个头有余,闻言便只有抬头望着她,却见她为自己搭上一件披风,手指灵活地在胸前打了个花结。他不禁有些面热,干脆低了头,小声道:“多谢。”

他低着头,只露出有些发红的耳尖和细软的发顶,苏流采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低声道:“我瞧你你今日弹琴时胆子挺大,怎么这时又这么害臊了?”

晋国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为官,但如苏流采这般不拘一格的其实颇为少见,侯门深府中的丫鬟哪里见过这些阵仗?石兰只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惊掉了,杜衡也忍不住红了脸。

陆明玑脸更红了,只拽紧了披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在其后的宁秋倒还面色平静,上前叩开了门。

苏流采偏头闷笑两声,也不逗他了,带着众人向府内走去。

侯府萧条了多年,龚叔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住进来,便没有收拾出相应的院子,只听说苏流采对这少年很是看中,又听了今日宴会之事,便干脆让那少年住进她自己小院还空着的东厢房,还着了两个丫鬟服侍。

陆明玑一手撑着脸,靠在烛火旁发呆,房间里有着丫鬟进进出出,或铺换新的床具或更换屋里的物什,即便动作尽量轻敏,依旧带得烛火忽明忽灭,打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

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多,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既为终于摆脱了那个地方而欣喜,却又为今后何去何从而担忧。

他今日行事看似鲁莽,实则经过了许多考量——待在云想阁那种地方,要么想办法逃出去,要么就是与其他伶人一般被送给达官贵人供其玩乐。

若是前者,以他的才智倒是不难,但若是再想要轻易地接近京都的权利中心,却是不太可能了。

倘若是后者,那苏流采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身份够高,品性也好,而且作为女子,倒是比男子要让他容易接受些。

现在成功进入侯府,那么他的第一个目的就已经达成了,接下来,就得想办法争取苏流采的好感了。

想到这里,陆明玑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到一旁整理床铺的小丫鬟,开口:“芰荷。”

名为芰荷的小丫鬟听了,忙回头应是:“公子有何吩咐?”

陆明玑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将军可是就寝了?”

丫鬟没想太多,回道:“不曾。”但想到老管家的吩咐,又补充道,“听说西北来了信,将军便去了书房,还未出来。”

陆明玑唔了一声,不再多言,他现在初来乍到,还是谨慎些好。

与苏流采分别之后,张耀宗也未多留,而是匆匆回了张府。

他见书房灯还亮着,便敲了门进去,见到自己父亲正背对着他,负手立在桌案前。

户部尚书张洞之已过知天命之年,却不显老态,面容与张耀宗有七分相似,留着五缕长须,一派儒雅之态。

张耀宗无论在外如何花天酒地,面对自己父亲,总是要先露三分怯意,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孩儿见过父亲。”

张洞之见到张耀宗,转过身来,面上不露悲喜,淡淡道:“听说你今日去见了苏家的丫头。”

“是。”张耀宗低头应是,“孩儿听说那苏家丫头喜好声色,便带她去了那......”

“住。”张洞之闻言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想听你那些荒唐事,你只消告诉我苏家丫头如何便是。”他有五个子女,只有他是嫡出,却偏偏是最不成器那个,每每听到他在外面的行迹,只恨不得没有这个儿子。

张耀宗心头不豫,却不敢发作,只闷声道:“那苏......丫头如传言一般耽于美色,还带了一位俊俏的少年回府。”

张洞之闻言冷哼一声,道:“女子就是女子,会领兵打仗又如何?比起她父亲苏钧可是差远了。”

张耀宗心想依你所言女皇也是女子,还不是把咱们世家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嘴里道:“父亲说的是,不过孩儿打听到那苏家丫头与江南柳氏极为亲近,说不得能为我们所用。”

张洞之闻言不置可否,自语道:“那丫头能在西北走这么远,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但既是有弱点,那便好办了……”随即转向张耀宗道,“你可与她多多接触,但也不必太过刻意,近日便不用去了——那丫头刚回京,想必是分身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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