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蝉鸣。
瘦削的男人瘫坐在歪斜的木椅上,蒲扇遮住了他的脸。两条长满毛的腿高高翘着,腿上布满了跳蚤咬下的烂疮。
“哟,湿兄,纳凉呀。”有推车的农人经过身旁,打个招呼。
湿兄,湿爷,老湿。他依稀记得自己姓施,叫什么维来着,但那个名字已经不重要了。一般湿兄对路过的人不会有任何反应。偶尔挠挠自己的腿,算是回话。要还想多聊几句,他会拿起蒲扇不耐烦的抖动,像驱赶蚊虫一样。
今天,那蒲扇下漏出来一条缝,老湿眯着眼,盯着树下的女孩。
女孩跪在地上,神态焦急的张望远处,低下头,又张望。鬓角集起的汗珠不断落在地上,打湿成密密麻麻的泥坑点子。每过一会儿她便要照顾身旁凉席裹着的男人,拧开皮袋子,滴几滴水在灰色的手帕上,然后轻轻擦拭病人的嘴唇。
老湿拿开蒲扇,“浮生一片草,岁月催人老…”他一时语塞,忘了下面的词。女孩朝他望来,他赶紧举起蒲扇遮住了脸。
施…维,年轻时,那很久远了,曾读过几年书,是个书生。如今皱纹爬满眼角,黝黑中还剩几分俊俏的轮廓,至于儒雅,已成笑话。
山前的这条小路,往来进出的路人不少。他们每个人都推着小车,上面鼓囊囊的堆满了五颜六色的药罐子。大湿地与仙林交界所在的小镇,规模不大,名气却不小。依山,傍水,山是小别山,水是南湖,渡口名为“慈航”。
这座镇子,叫蒲佃。
当小推车经过时,跪下的女孩就不住的朝着人磕头.“好心的大夫救救俺爹的命吧,求求你了哇,求求你了.”父女俩刚来的时候,推车的人都很热心.车上的罐子掀开布,续命春水,阎王低头,自家铺子的名号,半农嫡子,佗家单传.什么人,什么病,不用问,不用看,保管一定治好,拽住凉席就往车上抢着抬人.
但是,女孩没钱.
没钱,没钱看什么病?推车的一哄而散,老湿在一旁冷笑.这种水准,在蒲佃也只配推个车.蒲佃的规矩很简单,一不互相拆台,二不互相竞价,其余不禁.牛皮吹破天,药价赛神仙,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如果你这么玩,在蒲佃,你还没入门.
老湿拦住了女孩,不许她踏入镇子.
“求求你,让俺跟俺爹进去吧.俺找佗半农佗大夫,他治病救人,不要钱.求求你了.”女孩在路边跪下了.
“进不得.”老湿往路口一坐,一脚在地上踩出个泥印子.“回去!这儿有狗屁的佗半农.”
女孩擦了把眼泪,不再言语.在路旁跪了一天一夜.
施维抓起一把槟榔,放在嘴里大口咀嚼着.女孩不住的给人磕头,自是没人再搭理她的.那布衣上的红点,在老湿眼睛里晃来晃去,晃个不停.年轻时,那真的很久远了,老湿的老家也有一个喜欢穿红点布衣的女孩,笑起来有酒窝.
“别跪了,赶紧回去吧.”老湿嚼着槟榔,含糊不清的冲女孩喊.
“俺要找大夫…”
“这里没大夫.你找什么?”
“俺要找…”
“这里没大夫,这里连活人都没的有!”
远处行来一群人,为一个高高胖胖的,走在最前面.“湿爷啊,好几日不见了.你好啊.”高胖子隔老远就挥起手,同时也注意到了路旁的女孩.
施维扭过脸,轻轻哼了一声.
高胖子带着人越过老湿,径直走向那女孩.“小姑娘,你好啊.”他看了看女孩身旁的男人,面色蜡黄,双眼紧闭,肚子高高隆起.“是不是来看病的啊.”
“是啊是啊,你是大夫吗,俺给俺爹瞧病来了,救救俺爹吧,大好人!好大夫!”
“原来是给爹看病啊.我看看,哇哦,病的挺严重.”高胖子蹲下来,细细端详凉席裹着的男人.
“你真的是大夫吗?你是…佗半农吗?”女孩感觉到一丝希望.
“呵呵,看病啊,来蒲佃啊,就对啦.我叫加基孙,你可以叫我加老板.我不是大夫哦,但是全蒲佃最厉害的大夫,我可都认识哟.”加基孙站起身,擦了把汗,冲身后的人摆摆手.
“加老板…你能救俺爹吗,俺爹快死了,俺不想俺爹死…俺没钱…”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轻轻抽泣起来,有手捂住自己的脸.
加基孙走过去,拍拍女孩的背,有人递给他一个精致的陶瓷瓶,他小心接过,用袖子擦拭着瓶口.
“快,给病人喝一口.”老板着急的说.
女孩拿过瓶子,用手帕接了几滴里面的水,在她爹的嘴角慢慢摩擦.奇迹出现了,昏睡的病人竟张口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吧唧了几下.
“爹,爹,你怎样了?”
“甜…甜…”
加基孙见状,微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我加基森,这辈子最佩服讲孝道的人.小姑娘,赶紧带上你爹一起随我们进镇吧.”
“加老板…”女孩扑通跪下,不停磕头,却不肯走.
这…加基孙略一思忖,正色道,“蒲佃镇治病救人,讲究的是因善结缘,以善报善,传递善心善行.小姑娘,钱怎么能跟人的命比呢?你快随我来,病人耽搁不起啊,我们进了镇子从长计议.”
“谢谢…了…”多日压在心头的大石一下子崩开,女孩一边帮着抬起爹爹的凉席,一边止不住的嚎啕大哭.一个人孤身离乡求医四处碰壁,至亲在身边奄奄一息,心中有多少苦,旁人永远无法体味.
老湿跟他拦在路口的歪椅子,被几个小伙子直接连人带